病树终须弱柳扶

情，说潮水未涨，商船难行，要等午后才能启程。正在这时，王达官匆匆赶来，对王成龙深鞠一躬，说：“许相公，蒙你赠银，没什么报答，我娘特备粗菜几碗，让我请你前去小酌，以表谢意，我娘还让吴二伯代为作东。”王成龙不敢去见柳氏，慌忙推辞说：“我与你娘素不相识，男女不便，还是不去为好。”一旁的吴二伯说：“达官娘在厨房，你我在前厅，有何不便，去得去得。”说着一把拉住王成龙。王成龙无奈，只得跟从。

    一行三人来到王达宫家，柳氏早已备好酒菜，见客人到来，便避入内室。王成龙心中惴惴不安，进得屋来，环顾四周，只见屋内家徒四壁，与十三年前并无两样，不免心中唏嘘。再一看靠墙置一小桌，桌上竖着一块灵牌，灵牌前置几样瓜果菜蔬，几炷香烟雾缭绕。见王成龙惊愕，王达宫解释说：“今日正好是我父亲十三年忌辰。因为无钱，往年都是简单祭灵，此次相公赠银才多买了几样祭品祭我亡爹。”说着弯腿跪地，口中念道：“天公地婆，庇佑我爹，做鬼无罪。”连磕几个响头。吴二伯是爽快之人，指着灵牌说：“王成龙，你生前虽有不是，但望在天亡灵庇护你妻你儿，老汉也拜一拜。”说完作了几个揖。王成龙看别人都有动作，自己无动于衷似乎缺礼，也就装模作样朝灵牌鞠了三个躬，心中却是苦涩无比：自己祭自己，真正令人哭笑不得。

    祭灵完毕，三人就坐下饮酒。几杯酒刚下肚，吴二伯的伙计赶来，说货栈有事，要吴二伯快回。王成龙想趁机跟吴二伯离开这是非之地，却被吴二伯劝住，王达宫也再三挽留，王成龙只得重新坐下。王达官劝王成龙又喝了几杯酒，见瓶中已空，就让王成龙先慢喝慢用，自己上街买酒。王成龙想，趁现在只我一人，何不将银票、书信、红裙找一地方放好，然后一走了之。于是，他从行囊中取出三样东西，放在板架顶上。

    这时，王达宫买酒回来。王成龙已无心再坐，决意告辞。王达官留不住，只好请命柳氏。柳氏在里屋关照儿子，一定要送许相公到码头。

    四、众人捶骂负心汉

    王达宫把王成龙送到码头。此时，潮水尚未涨平，船只无法出行，船夫正在做启程准备，王成龙只好在码头上等候，王达官也在旁边陪伴，想想刚刚见面的儿子马上就要分手，王成龙心里很不是滋味，几次想张嘴说明自己身份，但都把话咽了回去。而王达官也舍不得王成龙就此离开，王达官真诚地对王成龙说：“许相公，你真好，我要是有父亲，一定要留你在家里多玩几天。”王成龙听了心里一颤。孩儿呀，你父亲明明站在你面前却难相认，当然这是你父索的错，可你父亲也有他的苦衷。想着，王成龙言不由衷地说：“达官，你没有父亲，我知道你很苦啊。”这句话，惹得王达宫伤心不已：他向王成龙倒出了一肚子苦水。因为没有父亲，平时他矮人一头，站人家门边，倚人家墙角，遭人家冷眼；因为没有父亲，他常被人欺负，卖饼时强赊强买，讨钱时挨骂挨踢；因为没有父亲，在外受了欺负，没人替他出头，只好抱着娘哭说着说着，王达宫已是泪流满面。

    一番倾吐，一番哭诉，字字句句敲打在王成龙心扉，他忍不住抱住王达官，叫了一声：“达官，我苦命的儿呀！”

    王达官听了一惊，瞪大眼睛问：“许相公，你说什么？”

    王成龙自知失言，但话说出口，已难收回，即使否认，王达官也会追根究底。于是，王成龙就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投江遇救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达官。

    王达官听得呆了，觉得自己是在梦中。过了好久，他才醒悟过来，突然跪下，一把抱住王我龙的大腿，哭喊道：“爹，你不要走，娘想你，我也想你。”

    王成龙心想这下糟了，看来是难以摆脱了，得想法快快脱身。他把王达宫扶起来，假意说：“达官，你快回去告诉你娘，我在这里等她。另外告诉她，我有银两、书信和红裙放在家中板架顶上。你快去吧。”王达官毕竟是孩子，不知是计，他对王成龙说了句“爹，你等着”就转身向家里跑去。

    王达官一口气跑回家，还没到门口就大喊：“娘，娘，快开门！”柳氏在屋里听得喊声，急忙开门，见儿子气喘吁吁，吃惊地问：“儿子为何如此慌忙？”王达官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讲，是爹回来了，又去了，还有东西留在家里，柳氏开始没有听明白，待从板架顶上拿到书信、银票和红裙三样东西，这才知道，王成龙没死，而且在自己眼皮底下回家又离了家。柳氏顾不得多想，带上王达官朝江边码头赶去。

    路上，母子俩碰到吴二伯。吴二伯在别处谈完生意上的事，急着赶回来送许相公。当他听说许相公就是王成龙，气得大骂：“这混蛋回了家居然不认妻儿，真是王八蛋负心汉！”

    三人赶到江边码头，王成龙已上了船，刚才他把王达官哄走后就跳上了船，吩咐船夫赶快开船，无奈潮未涨平，逆水行舟，进前退后，只在江中打转。吴二伯站在码头边大吼：“王成龙，你给我上来！”王达官尖声叫道：“爹爹，娘来了，请你上岸！”柳氏哭着喊道：“成龙夫啊，你活着回家，为何又要离去？”

    王成龙躲在船舱里，一声不答，反而催促船夫快快摇橹。但船夫与逆水相搏已精疲力尽，心中本已恼火，听得岸上人喊，趁势将船靠到了码头边上。吴二伯举起一支长篙，将船牢牢钩住。柳氏走近一步，对躲在船舱连头也不敢伸出来的王成龙说：“成龙夫啊，当初你投江自尽，我本想随饵而去，只是达官尚小无人抚养，才苟且偷生，活到如今。你被救在山东经商，在他乡逍遥自在。论情理早应该通通音信，也宣该寄些银两以济贫困，可你却弃妻再娶，回家后不认糟糠之妻，你这是何道理，天良何在？”

    这番痛彻心肠的哭诉，让在场的人都摇头叹息，流泪唏嘘，而王成龙却无动于衷，躲在船舱里说：“儿子是我亲生，我已留银两作了安排，你我夫妻情义已断，欠你红裙，我也已还了，你还想怎样？”

    柳氏气愤地说：“十余年风雨，你只欠我一条红裙吗？你”柳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王成龙的话激怒了众人，众人齐声大骂他是”负心贼”吴二伯双手紧握长篙，愤恨地说：“你如此贪财背义，抛妻弃子，若不回心转意，你休想走脱！”王达官也上前握住长篙，流着泪说：“你上来就是我爹，不—上来就不认你！”

    王成龙依然躲在船舱里不肯出来，双方僵持着。这时，柳氏已稳定了情绪，她走到吴二伯身边，缓缓地说：“吴二伯，让他走吧。此人不是王成龙，王成龙在十三年前就死了。”说着，把手中的银票、书信和红裙抛向船中，并说：“人穷不能志短，我们不能把别人的东西当作自己的，你收回去吧。”

    此时，潮已涨平，吴二伯长篙一松，那船便离开了码头。在众人的唾骂声中，王成龙狼狈而去。

    五、弱柳撑得一方天

    话说王成龙受妻子及众人责斥之后，回到德州总觉得心有沉疴，精神委顿。这边吴二伯气恼不过，托人给他的德州老友，即王成龙的现岳父带去了信札，内中把王成龙在榕城早有妻儿并赌博成性等劣行告诉了对方，这位许姓商人此时才知王成龙的底细，一怒之下把王成龙逐出家门。

    从此，王成龙又成了个落泊人。他在德州老街租赁了一间门面，开了个小小的瓜果铺。但他并无经营瓜果的经验，生意清淡，瓜果烂去了大半，生意越做越亏。那年秋末，他受了风寒，生活上的起落，精神上的折磨，使他染疾不起。北方冷得早，寒风冷雨好像都向他心头袭来。他躺在板床上，裹着薄被，辗转反侧，十几年的生活遭遇，一幕又一幕、一遍又一遍地叠映在脑间，此时此刻他才深感自己的可卑可恨。他想起可爱聪颖的儿子，当然也想到贤惠善良的糟糠之妻他呻吟着撑起身子，颤抖地写了封信又喊隔壁邻居交付信差。信中他终于作了思过和忏悔，并告之自己贫病交困，无颜再回故里，再见亲人，愿客死他乡。信中言词恳切，再三嘱咐儿子王达官好好长大，撑起家业，孝敬娘亲

    柳氏收到信后，久久无语。她又去告知了吴二伯-吴二伯通过商道友人关系，探清了王成龙在德州的现状。柳氏几夜无眠。一天，她对儿子王达官说：“咱们去山东，把他接回来。”王达官却不愿去，柳氏叹了口气缓缓地况道：“儿啊，他是有千错万错，但他毕章是你的亲爹呀！”

    第二天，柳氏、王达官母子俩手执包袱雨伞，在哭二伯的资助下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