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能说一个字,一定不会说上两个字。这也许就是一个人的性格。我觉得她是孤独的,一定是这样的。她叫落落,她没有告诉我,是我在打扫卫生的时候,看到的一张话费单,她的号码对应的就是这个名字。落落,她叫落落。
我见过她喝得烂醉,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女孩喝成那个样子。我从外面回来已经晚上十点钟。却第一次看见她还在屋子里。满屋子的酒味,她就躺在沙发里,像一只可怜的猫咪。她躺在大大的沙发里真的好小,好小,小得让人心疼。我走过去,她轻轻的睁开眼睛。伸手,去抓地上的酒瓶,抓不到就示意让我递给她。我没有递给她,她喝了有一扎多,满地的酒瓶。她挥着一只手来砸我,你为什么不给我?为什么不给我?给我啊,给我。
我说,你不想活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喝?她伸出手,一直够着那个半瓶。嘴里喃喃的说,早就不想活了!活够了,活腻了,活得不耐烦了。为什么老天不带我走,你说为什么?她扯着我的衣服。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她对话。她灰暗得我没有办法去安慰。她在问天,她在问我。而我又去问谁,我的生活同样也一塌糊涂。没有给她酒,我自己喝了起来。她再伸出手,我就递给了那个半瓶给她。她喝,我就不喝了,我觉得我没有那么痛苦的,那个男人是个混蛋,为他难过我不值得。她喝到吐,吐了的一身。我去卫生间擦衣服,也弄了条毛巾帮她擦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给她醒酒,我身边喝酒的人很少。
她只能自然醒了。我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很柔软,像棉絮一般。我听到她孩子般的哭泣声。她一直在说,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她的手指掐进了我的肌肤。她突然喊起来,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对你那么好,你却把我卖了,你就为了那么一点钱把我卖了,我那年才十八岁,你就是那么对我的,你欠我的是一条命。我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是简单的重复着她的话,卖了你?把你卖了?她用手抽打着我,但似乎因为酒精的作用,她的手落在我的皮肤上已经不疼了。她絮絮叨叨的说,可惜我受尽折磨后跑出来了,你也进监狱了,你活该,你不是东西,你不是人,老天真的长眼了。她继续拍打着我,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我恨你,是你毁了我,我这一生都是被你葬送的,你看我现在有的是什么,我除了这条命什么也没有了,我连做女人的自尊都没有,全是你害的。我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我想让她快些睡去,不想让她再说这些话,我不想再听了。她拔开我的手,你滚,是你让我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没有人能接受我有污点的过去,我只能这么下贱的活着,我只能像一个妓女一样周旋在男人身边换饭吃。你滚,你滚。
我站起身子,回到自己的房间。那一夜,我失眠了。
早上她又像往常一样,洗脸,刷牙,但这一次是走进了我的房间。还是一脸淡漠,简单的问了一句,昨天没有失态吧。我说,没有。她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走进了她的房间。说,我明天要走了,房租是多少,给你钱?她想了一下说,你给一千就可以了。我从钱包里掏了一千给她。她的房租要得也差不多,不贵也不便宜。我转身走的时候,她问了声,你,明天就走吗?我说嗯,没再说什么。
我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和来的时候一样,一只箱子,一张北去的火车票就可以了。对于这个城市我没有太多的留恋,即便是是它在美,而我更爱我的家。我的新生活,还应该在属于我的城市开始。而这个叫落落的女孩,我似乎活得比我更糟糕,她缺少的是信心,这是最糟糕的一种状态。我坐到房间里开始给她写信,写很长很长的信,最后全都被我扔进了垃圾桶,我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我到底不是她。我不知道应该给她写些什么。我不知道要怎么去鼓励。我只知道有时候鼓励不好的话,反而会让听者讨厌,会让人产生逆反心理,事情会更糟。我没有劝人的能力。
我回家的车定的是晚上的十点钟,到火车站,公交车一个小时就到,我想提早去,所以八点就出门,我出去的时候,落落已经出门。我打车去火车站。司机没有走繁华的路段,不容易赌车。我把脸贴在车窗上,想在最后的时候,好好的看看这座城市。车转了一个弯,我看到一群人在围着看什么,我一眼看到了地上的那个包,那么眼熟,是落落的包。我叫司机停车,自己慌忙的往那堆人跟前跑去。我看到了,一个四十多岁左右,身材高大的男人,揪着落落的头发,在打。周围是一群冷漠的人。一群看客在看戏。我拽着男人,我喊着,干嘛要打人。男人扭过头来,关你什么事?她欠我钱了。欠多少,我问。男人说,三千,怎么你还啊?我一张口问的时候,就知道是白问,我根本就没有钱。男人说,她跟我呆了一会儿,我三千块就不见了,不是她偷的会是谁?她说完,又想接着打。我从地上捡起落落的包,给男人,让她翻。男人说,不想翻。我看到他真的就动手打她。我的手摸到了脖子上的项链,这是以前的男朋友送给我的,三千块肯定是值了。我摘下,递给男人,说你应该停了。他伸手看了看,然后收下,走开。人也三三两两的散去,我看到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有人说,她能帮她,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落落扬起脸看我,我包把递给她,说,快回家吧。我知道你没有偷,不要再做这种营生了,好好找个工作。我没有再说什么,再说的话,会让她脆弱的心里感觉到我是在嘲笑她。我转身走开了。还好司机在等我。
我对面的楼终于拆了,真的是很快,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它就已经没有了。据说在这里会建一个街心花园。当然只是据说的,但是不管它将来建成什么样,只要它能立起一个什么,我都会觉得那幢楼的倒掉是有着它的意义在里面,不要倒了什么也没有建,不要没有变化,我希望是有变化的。
我临走的时候,给落落的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纸条上画了一张笑脸,一个字都没有写。我不知道当时我们住的那幢黄楼是否还在。但我知道有些事情一定是在变化的。一定会有所改变,我就是这么的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