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怕水。站在水边,望着深不可测、潺潺向前的河水,总有一种晕眩,生怕不小心掉进水里,伆成落汤鸡或被水淹死。在水里,有过一次生命危急时刻。六岁那年,随哥哥到城后面坝上洗衣服,不知如何落入龙滩,咕咕噜噜,呛了两口水后被哥哥救起。那水从鼻子呛出,一下子跑到眼睛内,酸地眼泪真往下掉。加上冰凉和惊骇,仿佛魂都不在身上。此后好长时间,再不敢一个人下水。
观察那龙滩,上方是个漫水坝,长年累月,积满了青苔。坝下方,流水不断积聚。多少年了,没人知道它究竟有多深。站在岸上,看流水顺着坝的斜坡,哗哗啦啦往下淌,不断翻卷的白色浪花,又不停地在旋涡面前消逝,一种不可阻挡的气势,我不知道,如果自己陷入那个漩涡下边,真正窒息到毙命的那一刻,会是什么感受。那时,在我幼小的心灵上,便对水深存着一种敬畏。
城的北面,有一条沙河。上小学放暑假,常邀伴去沙河看飞机跳伞。看不到时,便在沙河边,和同学比赛玩起捉豆沙鱼儿和小虾的游戏。为让捉到的小鱼虾,另外有个游水和活动的地方,最后总结输赢,便在离流水不远的干地,用手挖几个盆状小窝。挖窝时,一边挖一边看沙河水不停地向窝内渗透,一小会儿功夫,小窝便涌满积水。水窝通常要用泥巴糊一个高出地面的坎儿,以防渗进的水满出。每次挖窝,还没有静止的水,总是泥巴混混地,见不到窝底。等捉来鱼虾放入时,那水已自然沉淀下来,与沙河的水一样清亮、照人。
玩懒了,就在书包里找一张白棒纸,叠成小船,在岸边找来几枚野花瓣放在船上,将船置于沙河水面,目送着小船慢慢向前漂流,直到小船消失在视线之外。便在岸边观察流水前行的样子。
平坦、浅浅地沙河,水没有声音,随意随性地自由往前流着,遇到石头、土坎,水不想停住,便用身子骨去撞。那些拦路的硬家伙,似乎都被柔软的水作了乐器,一路弯弯扭扭,高低不平地敲打出强强弱弱的音乐声。遇到有拦截强硬的钢板,水便在周围徘徊,等寻到一个契机,那水便哧溜一声,滑过挡在前面障碍,象是笑着跑开,一去而不回头。
年岁大些,当我们坐上油轮,漫游在神女峰的谷底水面,知道了长江的源头。我在心里提出疑问,源头之源从何而来?源头本就是天降的雨,雪,霜啊。在秀美的大山深处,石缝间滴着的,是点点滴滴的源头。从顶到底自叶至根,一点一滴一丝一缕一溪一瀑,水一步一步走出山,当隐则潜,当显则现,清清静静从从容容。
有人道“九寨归来不看水。”人称那里醉人的第一碗美酒是水的颜色:深蓝、浅绿、藏青、碧绿、浅紫层层叠出,色彩斑澜。你真将那水捧到手里一看,那水跟平常一样,透明着没有任何色彩。有人唱“蓝蓝的海水,青青的岛”你到了海边,扑扑通通,下到浅海域,那海水,除了有一点淡淡的咸味,仍然无色而透明。水啊,原本是以无色为色,无显为显,无声为声的呢。水滴着,渗着,走着,流着,使绿叶青翠,根须丰硕。遇到什么色彩,便让自己变成什么色彩。可始终坚守的,却一直是自己的原色。
夏天,带孩子去郊外池塘学泳。一下到水里,所有炎热给人带来的焦燥和不安及惶惑,霎时间消散的无影无踪。冬季,在汤池温泉,享受一下牛奶汤、咖啡汤、人生汤、柠檬汤的浸泡,再到汤泉的源头,享受一下似海的冲浪,不到三小时。便会满面红光,精力充佩。不管什么时节,如果你头昏脑涨,只要静静享受一下温热水浴,你满身的疲惫会立马一扫临光。
水走着自己内心的图景,遇到干渴的土地,水去滋润;遇到寒冷的禾苗,水去安慰;遇到坚硬的拦阻,水去冲击;遇到惶惑和疲惫的人,水去怜悯。水声哪里是水的声音?你听,你听,那呜呜咽咽的声音是土地发出的,哗哗啦啦的声音是石头发出的,水走着,一直沉默。故事就这样发生,岁月就这样漂走,周折就这样隐没,悲苦就这样流失,心情就这样融汇。天地间唯那道清淡白亮的流水,永不停息地自四面八方,汇入江河,流入湖海。
再观那水,无渗绿的浓汁,少搽蓝的胭脂,除了花哨,弃了矫情,仍守着初始的平淡无色。自然而平淡,平淡而自然。便有人说,女人如水,我想那是指多情而含蓄的女人,恬静的外表下奔突着炽热的情感,只需轻轻一吻,便能刻骨铭心地感受到心房的灼烫;便是一首清雅素朴的诗词,很短的句子带给你回味无穷的韵致。一遍遍诵读,获得的不再是震憾,而是那种让人亲切,舒坦,清心的韵味和感动。
歌中又唱:“明知道爱情象流水”反思,情如流水自天真,便知了,那女人温柔的缠缠绕绕,咽咽泣泪,刁玩劣性。目的到最后只有一个,流通,无色,无争,透明。若情真如流水,渗透,徘徊,等待,执着,自由,散漫,还不忘前行。那世上,还有什么情不能鲜活?什么恶行不能被宽容?什么路不能走过?什么苦痛不能挨过?什么艰难不能排除?什么夫妻不能携老?
时光如水,它给了众生,对生命自身过程的深刻体验。老子说“上善若水,水滋万物,而不争。”有解为:大道无为,上善若水,清心载物,挥尘静随。大道,自然之法;无为,行而不逆。上善,天地之灵;流水,游利万物。清心,色空一念;载物,厚德而强。挥尘,笑看浮云;静随,顺其自然。
说水滋养万物生命,使万物得到它的利益,而不与万物争利,故天下最大的善性莫如水。从时光如水,爱情如水,女人如水三言可鉴:天地间,爱情,时光,女人。本存着最大的善良,这样想时,你还忍心说流水无情吗?水和情,乃至时光只有不停地流走,才是天地赋予人间,最大的情谊和善良。
2006-2-141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