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打开所有封尘的感官之门,接纳她,这便是我只能做到的,而她,正挥动着浩荡的千军万马,让我震憾得无可抵御。
沿河走,走回我童年的路。
河沿小时常去的小学同学家附近,曾有一口池塘,印象中与马路只隔着两三石头屋,这个地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石头厝。这口池塘是我幼时所有童话梦幻诞生的地方,巷外是喧嚣的车水马龙,巷内却另有一番洞天。整个池塘里浮生着一种不知名的水生植物,球形的茎绿得油乎乎的,厚实的叶上开着成串幽深的紫花。这种如幻一样的美丽让我总觉得一定有小仙女在花中驻足。我们几个小伙伴常去打捞这种植物,把球茎撕开,里面是白色如面包一样的拉丝,不知谁说可以拿这些东西当擦子用。顺着池塘水的来源,我们便找到了一条河,它的名字却叫九龙江。小时候河水很大,河水也不像现在那么脏,大人们还常在河边洗衣服,我们也时常在河边玩,有一回一个小伙伴掉到水里,还弄了一身的泥。最热闹的要数端午节了,几条简易的船在锣鼓声中赛得别提有多快活。我们每个人都穿了新衣服,兜里还揣了些零嘴和几毛钱,当还没开始赛时,我们就在早已摆下的小贩们摊上买糖葫芦,冰棍,酸杨梅啊这些,边吃边等,老人们也自带椅子,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地坐着聊嗑。现在,水位低了,龙舟自然也赛不起来了,只有几只小木船在水多时偶尔划过,身影寂寞。是的,河边已拦起了堤,把我与下面的河水,田野隔离了起来,只有河对岸,还有依旧的景观。
如若我手中有笔,我当对着白纸如何为春描容?
河岸层野上数十米长的毛竹横卧着,疏密正好,影投于潮涨的河中,如临江对照的纤纤丽质,清雅动人。背后是一大片茫茫的青野,轧着一条火车路,黑色古旧的火车时常鸣着童年的歌谣呼啸而过。
那片浮出水面的绿汀居住着梦里的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每次读及此诗时,我的脑海里无不要忆起它的,这座绿汀离岸约五六米,适逢水流浅处,小孩子们可涉水而过,洲边三五成群的鸭子扑腾着在水里畅游,嬉玩累了,便到上面寻个坳子休憩,我们常可以在这里拾到些新鲜的鸭蛋,搭起火来烤着吃,绝顶的美味。偶尔也会到沿河的田地里挖些芋头,地瓜之类的来烤焐,呆想着看着,不由地就怀念起来。
河水至此处,河床宽阔,此岸至彼岸约莫二十余米宽,层层断裂,以圆滑的河石铺列,形成一层层短宽的小瀑,瀑上波平如镜,岸尽头立着棵春意盎然的纤树,一条舢舨船滑过无痕,静到极致,而瀑下,水声轰响,层层而落,翻出朵朵银白的水花,流声有韵,先急后缓,至下,逢适才所述之小汀洲,水分两路,涌涌而行,至末又汇成一股,向更远和奔流。我感慨于此处景致动与静的绝妙组合,心里两股暗流也不由得随那远去的春水交织,缠绕,翻跃,春为水,在水中(雨也是水),才真正地看清她的真面,她洄游着,以柔软的姿态席卷万物。
堤的尽头,是一座秀气的石板桥,桥上一位老翁正悠闲地握着鱼杆,从在“x”形的布椅上钓鱼,花灰的头发,蓝布上衣,浅灰色裤子,旁边放着个竹篓子,我想起了素未谋面的祖父来如果在世,我也会同这位老翁膝下耳语的那个少年,调皮地请他指教一些心得吧。一老一少,这张小画,该叫它春垂。
对面,是我母亲劳作了一辈子的农田。
再行,是一个花园一样的绿地,我早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从未放多些许的心思,闲时去逛街,走出荫着古松绿竹的小路,便直上公车,公车还未到点时,或者向对面看去了几眼。想大概也只是个寻常的公园吧,但今天,我全然诧异了,它美妙得让我又悔又恨又爱。先说那河岸栏杆边一眼望不见头的十里春柳,丝发飘逸,清爽得让人想用十指去拔撩,烟一样笼着袅袅的少女身段,树下是长方的石板铺路,缝间探着几枝翠一样的嫩草。向草地走去,一大片水一样的春绿间,闲散地长着几枝仪态高雅的修竹,几块巨石嶙峋,周边散坐着几块略小的供人休息的石头,我挑了一块高些的坐着,这片绿地除了那些整齐的花圃设计之处,多了些园林设计的味道,人文气息在这烟笼十里的柳枝和君子一般的修竹间回旋,是的,只要有此二物,就可让人品赏终日了,更何况,在这错落间的是什么?竟是十几树的梅。我第一次见这么大棵的梅树,此时花朵已消去了许多,但更让我幻想她盛开时的佳颜。两米多的身高,下面是紫褐色的叶子,枝上抽出了花枝,花枝上长着纷繁的白色的五瓣花,这就是我梦中笔下的花朵啊,今,才见她的真面目。今,却险把她错过。
那段日子是片渍盐的海,我已望不回尽头是哪片绝立的悬崖,知道自己正在沉溺,但并不放弃洄游。孤荒的一片静海里,夜的深,冬的冷,掏空着我的热量,纵使我没有方向,纵使我已然精疲力尽,我依然没有放弃。我问,上天为何要这样待一个弱质女子,在她如花般年轻时便要她遭遇沧海桑田?当我毫无准备地陷入冬的包围,我便要失去看春的眼睛了吗?当春如潮,用它汹涌的新绿把我淹没的同时,我对自己说,不要再执着了,伤口就让它遗留在冬季里吧,让它结上疤,一起去赴春天的盛宴。我看见岩石裂碎的伤缝间,正爆出了一片嫩芽,是新生的山的肌肤,翠色的竹把山插得郁郁葱葱,笔直的杆成前倾,或探首,或回眸,风过进,轻描淡写地随几而动,片刻又复平静。真正面临苦难最好的态度便是如此了吧,把深沉的心情寄于一片碧水蓝天里,把沧桑淡笑成坦然的悠云。伤痕里春的种子也依然怀抱发芽的心情啊,而我竟要学那脆弱的经不起剪枝的桃树,在春之前枯萎死去吗?我释然地笑了,明媚如那一溪春水,阳光的温度终于让我感受到它的美好,美好地想欢手去承接。
一个诺大的风景在我的眼前随季节变幻她的美丽,而我视若无睹,我已流失了多少美丽,而如今还在流失着?春柳,修竹,清梅,拙石,我听见你们的呼吸和召唤了吧,否则怎会神差鬼使地来寻你芳踪?万物的适逢都是要缘分的啊,否则,我怎会错失了你数十年?而你是要来点化我的吗?春?我的眼中湿润了,春,你果然是水做的,叫我也要用水来洗涮你的冤屈,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用爱,爱你,来偿还对你欠下的债。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心同此境。
2004。3。17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