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礼已自侧殿出来,亦是冠带整齐,向我们略一点头,在殿中奉领旨意。
算着时间,母亲应该才在汝州安置没多久,迫不及待便发口宣,想必还是有些不放心,我不自觉地看了守礼一眼,他看着便有些紧张,手捏着袖子撑在地上,头与腰皆压得极低,传旨的是高力士,都是熟人,且又是口宣,倒是笑嘻嘻的,并不见严肃:“陛下说:‘见近日处理的几封疏,看着甚好,只是转去汝州的略多了些,又多是些细小事,朕命太孙留守,便是处理庶务,若事事都劳驿使转达,未免失却本意,可谕知太孙,遇事可酌情处理,不必事事上报。梁王三思,长乐公主太平,亦可多行参议,为朕分忧。’陛下并吩咐赐物与太孙及留守诸公。”此刻才掏出书来,一一细数赐物,都是些惯例物件,唯一有些特别的便是李暅在汝州猎得的猎物。
李暅这厮得以为先行,倒是极尽孝心,到了一处,便仔仔细细检查一遍,举凡饮食药物,都要亲自试上一试,据说连所有的温泉池都探过水温,叫人一一记录,看哪种更适合母亲这年纪。圣驾驻跸汝州之后,又各种献物,什么自己刻的佛经,什么亲手猎的鹿,不知母亲是真感念他的孝顺,还是纯出于为太子造势,又或是为了向臣子们展示天家的母慈子孝,反正李暅每献什么,母亲都要拿来和我们分享,连这鹿都派人自汝州割了两条腿来,守礼、武三思和我总得了约三四斤,余下留守重臣,一人分得半斤那么大一块,鹿骨则赏给了武希孟与阿盼,真可谓物尽其用。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高力士现割了肉,命人一一捧给我们,刚要谢恩,才发现这赏赐远远没完。
除了这些例行的珠玉金帛之外,母亲还甚是大方地赐了别的:守礼得了八个行宫的宫人,武三思得了四个,我则得了一个胡婢,一个昆仑婢,两个宫人。他们的十二个宫人都肤白貌美胸大腿长娇娇柔柔,特长都是曲律舞蹈,我这四个却是形容俊美、眉目狭长、擅长马球,两个宫人肤色微黑,胡婢肤如小麦,昆仑婢则漆黑如墨,站在一处,宛如某些彩妆品牌的展示板,整整齐齐,渐次渲染。
作者有话要说:太平:妈,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韦欢:……
第505章行露(四十四)
韦欢戴着护膝,扶着王德,沿着小路,慢吞吞地走过积雪的园林,天甚寒冷,护膝中夹着的热石香包却温暖得很,像是临走前那一夜太平将脸靠在她膝盖旁轻轻亲吻的感觉,这小女娘自己尚未从病苦中缓过来,倒已先替她设想了种种缓解病痛之法,临行前更派人将一张座椅改了,强安了两个轮子上去,号为“轮椅”。
韦欢嫌这东西又丑,又衬得自己如残疾一般,不肯受用,那人便如往常一样,寻了千万种理由来哄她,什么“半月板劳损要多休息少走路”,什么“这是诸葛武侯坐过的椅子,武侯便靠着这个横扫千军,你坐了,也会和他一样运筹帷幄、决胜百千里外”。韦欢不得已,只能叫人把这笨重东西带上,到了地方,发现竟还真用得上——天时寒冷,膝上旧伤转重,稍一走动,便如利刃刺股,坐着却没有这样烦恼,何况示人以弱,还可替她博人之同情。
韦欢想起昨日东宫大臣们看见她让人推着往觐李暅时的神情,嘴角扯出一抹笑,一手提着裙子,敛身向皇帝施礼。
宴饮已近结束,皇帝面色红亮,熏熏然斜靠在椅上,一手搭载婉儿怀里,笑与她说着什么,转头看见韦欢,笑意便骤然敛了,点一点头,道:“阿韦来晚了,我们诗都作完了——你阿姊作了一首好的。”
韦欣忙自席上躬身笑道:“妾没什么文采,远不及座上诸公。如李峤李公,宋之问宋公,还有张柬之张司马,都是文采敏捷,出口成章之人。上官承旨更有‘斗雪梅先吐,惊风柳未舒’之句,可称今日最佳。”
婉儿听见夸她,将身子微向韦欣一弯,皇帝笑将她一挽,向韦欣道:“朕以为最佳还是宋延清。”向宋之问遥遥一举杯,满座诸臣都忙举杯相应,韦欢亦坐到李暅身后,附和着饮一杯酒,略用几筷菜,李暅再率众臣向皇帝贺一遍寿,天便已暗下来,雪沉沉飘下,虽还未至黄昏,却已如黄昏之时,皇帝因起身离座,李暅与韦欢一左一右上前搀扶,皇帝将手搭在李暅手中,斜看韦欢一眼,淡淡向他道:“阿韦腿脚不便,你该让她在屋中好好休息,不要勉强出来。”见李暅不自觉地扭身去看韦欣,便蹙了眉:“朕说太子妃。”
李暅讪笑道:“是。”
韦欢心觉好笑,脚步一缓,落后婉儿半步,让她靠在皇帝身边,口道:“释净师父新译了十卷经文,今日都中送到了,我抄一份与承旨?”
皇帝偏头道:“什么经?”婉儿转头便对她一笑:“不告诉你。”发现李暅还在旁边,蓦地红了脸,低头道:“妾万死。”
皇帝便笑:“什么万死不万死,一家人私下里说话,何必那么讲究。”问李暅:二郎说是么?”
李暅自无不是的道理,也凑着笑道:“总是承旨承旨的叫,也生分,儿斗胆,想长此就唤一句‘上官娘子’。”见皇帝笑而不语,便向婉儿笑:“我们做儿女的不能日夜在阿娘跟前尽孝,能有娘子这样可心体贴之人侍奉阿娘,是我们的福分。”
婉儿倒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轻轻挽住皇帝的手,回头向韦欢道:“不劳太子妃,将原文给我,我自己抄一份就是。”
韦欢笑着应了,与李暅一道拥皇帝到了寝宫,看着皇帝将人留在外面,单与婉儿进去,唤住高延福:“高翁。”
看这老东西猛地缩了身子,似要行大礼的模样,一面迅速避开,同时伸手将他扶住:“高翁是侍奉阿家的人,我们儿女辈怎敢受高翁此大礼。”
高延福眼将李暅一瞥,低声笑道:“太子叫老奴,有何吩咐?”
韦欢亦看了李暅一眼,轻轻一笑:“听闻阿家常使高二郎君往来传信,不知能否偶尔也替我们捎些家书?”
高延福几乎将肩全缩进去:“太子妃吩咐,自无不可——不过往来本有驿使,太子妃阖不托驿使转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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