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他说的是实话,别看朝臣们个个清高傲慢,不屑于言商贾之事,但朝中实际上的每处开销,都是要用钱来支撑的:母亲所编制的农书、医书、军书、古今图书集成,新增之边军、新设之边镇,还有我所提倡的这些,军学、军情司,以及堪舆图。
现在的朝廷虽还没有预算和决算的观念,行事间却已颇遵循了许多类似的概念,除去重要衙署之外,所有的部司,行何职,办何务,能带来何等益处,花费几何,全在宰相们的考虑之中。军情司虽算是大有裨益,可毕竟是未可立见效益的衙司,算是既紧要,却又非立竿见影的紧要——所以母亲才会以武攸暨主持——因此获得的支持并不多,一切大体还只是按部就班而已。
不过我倒没想到柳厚德会意在于此,毕竟奉天局已是我囊中之物,而军情司却未必能落到我手里,略一沉吟,向他道:“奉天局现下只涉服饰、织造、饮馔三司,然而日后绝非限于此三样,军情司的职司已然框定,虽大有可为之处,掣肘却也极多。”
柳厚德笑道:“非是图谋军情司,只是觉得,军情司乃是朝廷正途,监察四边,上报宰臣,其中牵涉颇多,未免耽误传递,且易有疏漏、渎瞒之处,何如在军情司之外,再设一司,以陛下亲信任之,风闻六合之人情地理,不经执政,直达天听?如此两司互为监察,还可补左右肃政之缺漏。”
我捏杯的手微微一紧,忍住了一口答应他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俺回来了,明天双更。
第384章长史
午后邀约,独孤绍不出所料地到得最早,崔明德只比她晚不到数息。这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着了保守合宜的绯色衣衫,独孤绍还穿着四品常服,冠带俱全,一见面时,独孤绍便自然地笑弯了眉眼,我故意道:“十六娘笑什么?”她却笑得更开,脸对着我,眼在崔明德身上溜达了一圈,又转回来:“我们穿了一样的衣裳。”
我也着了绯色男装,不过颜色比她们二人更深,上以明暗金线刺满大大小小的牡丹、星辰、飞鱼,藉以暗喻地、海、天,这是母亲新赐近支亲王、郡王的衣裳,我也特地讨了一件,母亲不但没怪我与诸王争大小,反倒加我封户一百,使我之实封超出了李旦,其后又叫人做了一件更花哨的紫袍,只赐给了李旦、武承嗣、武三思和我——无论从款式还是颜色而言,我与独孤绍的衣裳都无任何相似之处,反倒是她和崔明德两个,虽一着男装一着女装,颜色花纹,却颇多相近。
我笑眯眯地看崔明德,她竟难得地红了脸,虽只是极快极薄地一下,稍不留神还以为是天热所致,独孤绍也瞥见了这一下,忽地也红了脸,她回都已有些时候,多做文职,肌肤已白回去一大半,这一下便甚醒目,自额至颐,都变作晶莹的粉,粉中还透出一股小小的油色,我才注意到这厮竟搽了脂粉,再回头看崔明德时,她也淡淡地化了妆,不过化了与不化几乎没什么差别,出过汗的地方甚而比未出汗的地方更白。
我生出一股微妙的感觉,笑向独孤绍道:“看来上回蹴鞠,十六娘和二娘都甚尽兴。”
独孤绍不解道:“你不是也在么?”崔明德将她手一搭,她便明白过来,露出些耐人寻味的笑:“尽兴,尽兴,下回还要蹴鞠,或是打球,只管叫我,我一定去。”
崔明德抿嘴道:“先谈正事罢——独孤祭酒久在西疆,于吐蕃之事想必十分熟稔,不知于契丹又如何?”
独孤绍说正事时便正经了:“我虽在西疆,诸胡、夷之部,却也多有留心。契丹本是东胡族人,其祖先被匈奴所破,退保鲜卑山,在今之营州附近居处。内有部族,大小不一,并无极严的尊卑长上之分,每一定期,部族间公推强有力者为尊,领导诸部,曰大贺氏。先唐太宗时大贺窟哥内附,是为李尽忠之祖父,孙万荣之祖孙敖曹亦为一部酋长,受朝廷封赐。万荣以祖荫累授右玉钤卫将军、归诚州刺史,爵永乐县公。”
今日前来的人,于军事多少都有涉猎,这解释其实纯是说给我听的,我亦知此理,正色凝神,见独孤绍又随手取了一张纸来,随手便画出了边疆地形:“部族其大者有八部,居峭落、弹汗等九州,营州、辽州等地亦有内附之民。此次举兵之李尽忠,主要督此八部军事,然前往归附之民,远胜此八部,军报中号为十万,以我观之,当在五、六万间,能力战之兵,恐怕又未及此数——不过我军一败,只恐贼酋声势益大,归附之人益多。”
说话间崔秀等人亦依次前来,崔秀与骆逢春已是相熟,见我们在此商讨,略一招呼,便自然而然围在独孤绍所画之图侧,郑元一年纪其实比我还大几岁,只因辈分低,所以略有些拘束,他本是郑博再从祖父之曾孙,郑休远之再从侄,郑博丧礼时,诸族人要么避而不至、至则讳莫如深,要么虚情假意、攀缘未已,唯有他不但依礼前来,且举止得体、不卑不亢,因此入了宋佛佑的眼,次后筑造坟茔等事,我意在属托郑氏族人,宋佛佑便向我举荐了他,我见他办事一板一眼、绝有条理,常以府中细务委之,待他制科出来,又荐给母亲,先做到了考功郎,现今迁入春官,选了一部郎中,与柳厚德同僚——崔秀和骆逢春因崔明德和独孤绍之故,已有些相熟,郑元一与他们并无来往,崔明德提议商榷时并未提到他,是我将他加在里面的,此刻亦格外和蔼:“这两位是鸾台崔玉甫,是崔尚宫之族叔,夏官骆新恩,独孤祭酒之妹婿。”又向他们道:“这是郑三十七郎元一。”
彼此介绍一番,再议起此事时便自在许多,因只有独孤绍和骆逢春曾上过沙场,尤其独孤绍独领过一军,便以她为主:“吐蕃历次入寇,多掠数州,甚而攻城克镇,此次却只至凉州城外,未攻城而走,我观其中,必有隐情。”
崔秀与崔明德对视一眼,同时道:“突厥。”
独孤绍点头:“朝廷在西、北经营多年,边贸既盛,又有常备精兵,突厥止息,吐蕃蛰伏,突然入寇,且又在契丹作乱之时,若是出于偶然倒还罢了,若是这些胡夷之间各有联络…”
崔秀眯了眼道:“东有契丹,西有吐蕃,东西之间,乃是…突厥。”
骆逢春悚然道:“突厥自先帝之后,十数年间一蹶不振,若是复起,再与吐蕃、契丹联合,必成大患。”
崔明德道:“然则正如十六娘所说,朝廷在西北已经营多年,吐蕃亦未曾大举攻城,首要之患,还在契丹。”
独孤绍颦蹙颔首:“此次败于契丹,虽是因诸将贪功冒进,朝廷委任也有所失,区区数万部民,据一州之地,若专任一将,将数万人马,趁契丹兵疲马乏,或剿或围,轻而易举。然而朝廷却派出了二十八员将领,彼此品级仿佛,资历相近,还涉右金吾卫、左鹰扬卫、左威卫等数卫之兵…此将不相统属,令不出一心,如何能不明争暗斗、贪功冒进?”
我不自觉地与崔明德对视一眼,我们二人自然知道为何会派出这么多将领——朝中派系争斗日烈,如剿平契丹这样“唾手可得”的军功,当然人人争夺,而母亲两面都不放心,自然也要安排自己信重之人,一场单纯的行军变成了复杂的平衡游戏,结果导致了此次大败。若果如柳厚德所言,恐怕这行军的后果也足以成为一项政治筹码,我很怀疑朝臣们到底关心疆土、域民更多一些,还是派系荣辱更多一些——崔明德垂下眼,淡淡道:“事已至此,我们当思来日之应对,以免陛下问起时对答不及,至于往日之功罪,自有陛下圣断。”
独孤绍蹙眉道:“来日之应对,无非是再举兵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