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失笑:“不过去太平那坐坐,你们倒当做什么大事一般。”
徐长生笑道:“在大家自然是小事,在我们可不是大事么?”一面说着,又来摇她的手道:“阿寿又做了新衣裳,大家看看,是不是更像仙人了?”
她无可无不可地起了身,随着走出去,见徐长寿做了道人打扮,在阶下遥遥稽首,乍看倒也似模似样,可细细一看,便总觉缺了些什么,徐长生撒娇撒痴地要听她的评语,她不愿拂这小女娘的兴头,勉强点一点头:“有几分相像。”
徐长生露出失望之色:“只是几分相像么?”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来,在廊下走了几步,春色明丽,桃李芬芳,看得人心神畅快,早起时那点朦朦胧胧的不悦顷刻间便被明丽春日融消殆尽,诗兴大动,想即刻吟几句句子,转头左右一看,婉儿与崔明德俱不在身侧,余人不是不识点墨,便是不知音韵,见她脸色,也不知该研墨铺纸,只是胡乱揣测她的意思,笑着称赞“这花开得真漂亮”,还是高延福晓些事理,指着花丛问她:“前日听上官承旨读《诗》,有‘桃之夭夭’之句,想必说的就是这样罢?”
她轻轻颔首,目光扫过桃枝,落在桃花瓣上,花瓣娇柔,令她无端想起了昨夜,嘴角挂出一抹笑意:“高卿听她念《诗》,就只记得一句‘桃之夭夭’?”
高延福躬身笑道:“小人又不懂这些,记得一句,已是极好了,哪里还记得那么多?”略想了想,又道:“还有什么…采花还是采什么的,听来都差不多,也记不住,总是说人极辛勤,终日劳作似的。”
她笑:“采薇采薇,薇亦作止…”记起早上那个笑话,猛地眯了眼,偏头去看高延福,幸而这老奴摇头道:“不是这个。”
她闲极无聊,顺着就道:“于以采蘋,南涧之滨?”见高延福还摇头,竟来了兴致:“采采卷耳?终朝采绿?绵绵采葛?采菽采菽?”
高延福愁眉苦脸道:“好像都不是…像是什么左右什么的,还有淑女。”
她灵光一现,脱口道:“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高延福拍手笑道:“陛下圣明,就是这首。”
她好笑道:“这哪是终日劳作,分明是…”分明是什么,却又不肯说了,斜了高延福一眼:“这首诗不是采花,是采野菜——叫你平日多读书,你又不读。”
高延福赔笑道:“是是是,上官承旨也向老奴说了是采野菜,老奴想这自开头采到末尾,反反复复,左左右右的,还有什么睡不着之类的,必是农妇为了生计奔忙,辛勤劳作,日夜不休——陛下以为老奴说得可对?”
她笑而不语,只是叫人剪了一枝桃花,陈在殿中,悠悠哉哉地观赏了半日,算着时候,便出门登辇,向太平的别庄而去。
这小女儿一向有些巧思,这拍卖听起来便十分有趣,看那日婉儿回来时的模样,想必也确实弄了不少新奇点子,春日无事,正可偕众而往,在园子里好生乐上一乐。
她怀着些许期待到了地方,在从人的簇拥中下了车,第一眼倒没什么特别,不过是见过无数次的迎驾场景,里面陈设得甚是精致,又搭了与平日不一样的漂亮台棚,然而也只能说是不错,算不得极新巧,酒席是全素的,符合此举“慈善”的宗旨,歌舞是教坊寻常的曲乐,不功不过,婉儿的罗裙边缀着些不甚常见的花边褶皱,左胸上绣着一朵大大的牡丹,右边却没有,想必就是太平所说奉天局今年新推的“不对称”款式,漂亮是漂亮,算不得惊艳,以此次时间之仓促,办成这样,已算是难得,不可过分苛求。
她慈爱地向太平看了一眼,却见这小女儿颇有些神秘地笑了一笑,向从人吩咐了什么,那人悄悄离开,片刻后乐声忽变,但听大鼓三响,那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教坊妇人登了台,抑扬顿挫地请众人静一静,拍卖即将开始,所卖之物,都是限量绝版的独家好货。
场中寂静,连她在内,所有人都好奇地向台上张望,原本歌舞的伎人都已退下,场上空旷,只有这妇人一人在左侧,婉儿本来在那台棚之侧立着,这会儿忽地不见了,不知待会会不会出现——太平这小东西,说是要借婉儿主持拍卖,结果到现在也只见这教坊妇人在那喋喋不休,既没有婉儿什么事,又何必巴巴地叫她跑出来一趟?
乐声又响起来了,这回是舒缓悠扬的曲乐,乐声中有人自后面登了台——这人并非自后面台阶上来,而是站在当地,缓缓升上台阶的,她穿着一件素白的缎衫,衫子极长,自头坠到了脚,因衫子是极素的白,上面又以银线和灰线绣满了云雾远山以及水波纹路,看着倒不觉晦气,反而有些缥缈登仙的感觉,她的背后背着两只洁白的翅膀,这翅膀令她身上的仙气更重了,四面升起了一缕烟雾,一望便知是香炉燃出来的,却依旧为这人增添了几缕仙气。这人徐徐地走了过来,缎衫如流水般随着她的步伐在身上起伏,极轻微,却极易察觉,衫上纹路亦如水波般顺着她的身子起伏,明明不露出一丝一缕的肌肤,却像是所有的肌肤都暴露在这春光之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