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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随着这内侍去了仙居殿,经回廊而至庭院,远远就听见院中有琴声,走近时只见母亲据着院中唯一的一把椅子,身前摆着小几,满面微笑地与团儿说话。
院中有琴声,转头看时,但见崔明德在一旁鼓琴,婉儿侍立在侧,独孤绍与几人在踢毬,另外几人在一侧替她们数:“九百、九百零一…九百二十八。”
母亲见我来了,对我招招手,婉儿适时地让开些许,我贴着母亲站定,听她笑道:“看看。”
我顺着她的手看去,原来独孤绍与几个侍儿是在斗球,那几人都已颇吃力了,独独阿绍一人一会踢前,一会踢后,悠闲自在得很。
过不一会,几个侍儿都力竭认输,团儿道:“独孤娘子已胜了,不必踢了。”
独孤绍笑看了她一眼,变幻动作,不紧不慢地又踢了几个,将及一千时才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足尖一勾,将球向前一带,几个宫人惊呼一声,都忘了数数,全仰头去看那球,连母亲亦道:“可惜!”
独孤绍却在这一片惊愕中猛然跃起,徒手在地上一撑,一个侧翻过去,左脚独脚站立,右脚翻起,稳稳地勾住了那球,口道:“一千。”
极短的静寂之后,庭院里便发出一阵鼓噪之声,母亲面露微笑,赞道:“好技艺。”顾团儿:“赏。”
团儿便笑着叫人拿钱撒出去,方才与独孤绍斗的几个都忙不迭地弯腰捡钱,独孤绍没想到是这样的赏赐,站了一会,听团儿道:“独孤娘子不要赏么?”才慢慢弯腰,捡起一枚钱币,对母亲拱手:“谢陛下赏。”
母亲笑道:“团儿作怪,独孤儿是官家子,怎么能如教坊伎乐般给赏?赐她彩物百段,崔明德琴弹好,也赏绢百匹。”
团儿躬身道:“是妾愚鲁,见娘子带着几位小娘子在这里,以为是尽家人礼,没备什么像样的赏赐,倒怠慢了独孤娘子了。”
独孤绍爽朗一笑,拱手道:“陛下若真心赏赐,此一钱币,便胜过多少布帛,若让妾选,妾倒宁可求此一钱币,不必彩物。”
母亲兴味盎然地道:“哦,怎么说?”
她笑看了团儿一眼,道:“彩物虽珍贵,却是府库里的寻常赏赐,一百两百,不过府库尽礼交割,殊无它意。此钱币却是不同。陛下举凡赏钱,多是以千、万为计,除非戏为宅家小辈赏,绝无一枚、两枚这样的赐法。妾若有幸得赐‘一枚’钱币,便是陛下将妾视同宅家儿辈,此方是浩荡殊恩,与众不同,妾伏请陛下,更赐妾此‘一枚钱币’之荣,而不必寻常彩物之赏。”
母亲大笑道:“你们这些小儿女,一个比一个更伶俐,朕若不赏,传出去都叫人笑话了,钱币赐你,彩物也赐你,名利表里,一应皆收,如何?”
独孤绍方笑吟吟地偕崔明德一道谢赏。我见母亲心情不坏,斟酌着要将早上之事回她,又想起二郎行李单薄,未必有秋冬之服,李睿虽遣使者去了,不是亲眼见到,未必能想得这么周全,不如我这里和母亲求个情,命官府按季为二郎治衣裳用度——母亲既特地派我去看二郎,大约也是心存怜惜之意…罢?
我这里还在犹豫,婉儿却轻轻移到我身边,弯腰向母亲道:“陛下,可移驾赏菊了。”
母亲如才回神一般,笑道:“险些忘了,走罢,去露菊亭赏花去,到时谁的诗文写得好,更重重有赏!”又来携我的手道:“许久没有考你功课,也不知你学得如何了,一会他们作诗作文,你也要作,作不好,叫师傅狠狠罚你。”
我此刻才想起来母亲前几日说过要赐赏花宴,还请了许多近臣词人,我竟全忘了,宴饮之时,说什么废太子的话倒不大好,便只能陪着母亲出去,登辇时不见阿欢和仙仙几个,问左右,都道:“方才上官才人叫进去问话了。”
我才知母亲原来并没有忘了二哥,只是面上不愿提起罢了,越安了心,随她们去赏花宴乐。因早上才与阿欢行了那情投意洽之事,正是心头洋洋得意之时,虽一日里慌张忙乱,却并无半分倦怠疲惫,还格外作了两首短诗,虽不甚佳,倒是勉强中式,得了母亲许多赏赐,都是独孤绍口中所说“寻常彩物”,不值一提,又却不过独孤绍几个的劝,便将前面戒酒的誓言破了,小小地饮了一两杯,宴饮毕了,意色微醺地自露菊亭出去,还不见阿欢,再要找人问时,只见婉儿自里面出来,携我的手道:“有几句话同公主说。”
我疑惑地看她,只见她引了我到一旁道:“如今六郎已为太子,二郎既废,必以庶人礼待之,克绝天下之望,故早上欺凌驿长、尊拱二郎的几位,都受了些不大不小的斥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并非公主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请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部分正文在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酒一下就醒了,抓着婉儿道:“什么斥责?阿欢…韦欢她怎么了?”
婉儿看我一眼,道:“赐了二十杖。此事对外只说是斥责了公主殿里的宫人,没提韦小娘子的名字,并不损及声名,公主不必担心。”
我头一次恨起她这张什么时候都古井无波、连安慰人时都如例行公事一般的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