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替我理了理头发,笑道:“这是你们表妹,封地长乐,小名兕子。”
那十余人便都俯身向我见礼,口里有称“表妹”的,有称“公主”的,有称“长乐公主”的,口音纷杂,像是并、交的方言,有的似又带着几分闽、浙口音,我一贯受母亲教诲,并不敢过于骄矜,忙要回礼,母亲却搂了我不让我动,等众人行礼毕了,方悠悠道:“雉奴,兕子,见过大郎,承嗣。”
便见那些人中最年长的一个站出来,战战兢兢地向我行礼。他长得跟母亲一点都不像,面目黧黑,身材短小,比起风流俊俏的武敏之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应答时候那种老实巴交的态度也与京中进退有度、风度翩翩的世家子弟全然不同,唯一可取之处大约只有那还算字正腔圆的官话了,然而与我们这些久在京中的膏粱子弟比起来,这至多也只能算“不是缺点”而已。
母亲对这人显然是没什么好感的,等他说完话,我拱手答一声“大郎”,便又指着一人道“二郎,三思”。这位武三思倒是挺有名的人物,细看时发现他比武承嗣还是好了不少,个子高大,皮肤白皙,答话时大体可算气度闲然,有几分文人姿态,只是比起武敏之依旧逊色许多。
母亲对这武三思的态度要略好些,叫他上前说了几句话方命他退下。除这两人之外的其他人都是由女官唱赞官号名称,再与我们一一见礼,我听那职位里不是“司马”,就是“别驾”,至多有个“长史”,地方不是濠州,就是振州,再不就龙、柳,真是没有一个好的,心里咋舌,面上倒还是给他们体面,一一笑着答礼毕,母亲方示意上膳。
父亲一向不务奢华,母亲也因此崇尚节俭,寻常家宴,不过上十余点心,二三十菜色,再配些劝食、汤羹、饮品即可。今日却是一反常态,先我来时,已见诸人面前摆着二十余盘果品,等母亲示下,又上了三十二盘点心,无不用珍稀之料,精心烹制,巧胜天工。
方才上的果品摆到现在,还未有人胆敢先用过,如今上了点心,父亲便笑道:“不必拘束,随意用罢。”说话间自己先拈了一块巨胜奴,底下人才活过来似的,不敢如父亲一般用手拈,便纷纷举箸,有的人一连夹了好几块点心,吃得嘴角都是碎屑,有的用不惯象牙箸,有的一手半捧着点心,一手举箸送入口中,只有武承嗣、武三思与另外三四人还有些仪态,武敏之则根本看都没看这些点心一眼。
李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从未见过面的亲戚,侧过身子想要向李晟说什么,母亲看见了,道:“有什么话,就光明正大的说,不要和你阿兄拉拉扯扯的。”
李睿倒也机敏,笑嘻嘻道:“儿难得见到这么些表兄,想邀二郎一道为爷娘舞蹈一曲,以助酒兴。”
李晟瞥了他一眼,整整衣襟,端正道:“儿愿舞《兰陵王》为陛下寿。”
父亲笑道:“好,好,你们兄弟两一道罢。”
李晟便起身,与李睿一道入偏殿,顷之便率一队舞者鱼贯而出,本来《兰陵王》主舞只有一人,衣紫、腰金、执鞭而舞,今次出来时,却见一高一矮两人皆是紫衣金带,李晟执鞭,李睿执剑,两人俱戴了半脸的金色面具,上前一来,李睿如俳优般四面一走,执剑为礼,在正中面父母而立,怪声怪气地道:“某乃兰陵王高长恭是也,貌柔心壮,音容兼美,如今国事危急,领五百骑抗他宇文周室,到得此地,却不知又是哪里来的村汉,敢冒我高长恭的名头,看我一剑!”说着只如活猴一般挥剑朝一边乱舞,李晟哭笑不得,只道:“不要胡闹!”举鞭而起,随意舞了几下,李睿便抱着头四处逃窜,李晟见他如此,反倒怔住,揭开面具,蹙眉道:“阿睿!”
李睿便顺势一抱拳半跪下来道:“竟被大王识破了!某服输!”对李晟眨眨眼,又转头对我们挤眉弄眼的一笑,一下跑了出来,一溜烟地入了座。
父亲与李晟都是哭笑不得,母亲面色阴沉,手用力地按了按我的肩,我忙道:“六郎舞完了,阿兄可不能耍赖,快舞一曲。”
李晟方又戴上面具,执鞭舞了一曲。因是临时起意,倒并不见如何好,父亲倒是笑呵呵的,一曲终了,便命人赐酒,又向母亲道:“七娘,晟儿实在是孝顺。”
母亲不置可否地端起杯,向李晟一举,李晟忙双手奉杯,一饮而尽。
等李晟坐定,武敏之居然也直身子,拱手笑道:“侄儿亦愿献舞为姑母寿。”
我转头去看武家那些人,只见武三思面有蠢蠢欲动之色,然而喉咙一动,什么也没说,武承嗣这厮竟连蠢蠢欲动之色都没有,只看着李睿傻笑,父亲母亲面上都露出些微笑意,母亲的手离开我的肩,似要开口,我忙一个翻身搂住她,撒娇道:“阿耶阿娘,兕子也愿为爷娘寿。”
不等他们允准便先起身,跑到乐伎前道:“奏《西凉》。”
父亲好笑道:“兕子,《西凉》是对舞。”
武敏之便笑道:“侄儿愿与表妹对舞。”
我看也不看他,对父亲拱手道:“我宫里韦欢最擅舞蹈,我愿与她对舞向爷娘献寿。”
第78章俳优
韦欢进偏殿的时候脸都是青的。我难得见她如此模样,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欢欣来,故意对她挤眉弄眼的,一会又逗她道:“四娘,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替你争取到向二位陛下献舞的机会,你要好生表现,不要辜负我的一片苦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憋着了良久,才挤出一点笑,对旁人替我穿衣的宫人道:“我来罢。”一将她们打发出去,便快步贴近我,恨声道:“你自献你的寿,将我扯进去做什么?”
我见她额角青筋都起来,越发觉得有趣,还笑道:“你昨日才向我表得心迹,费尽心思地要叫我倚重你,做我的肱骨腹心,怎么,我今日用得上你了,你又不肯出力了?这可不成。你放心,我们这不过是向爷娘献寿,只要舞得过得去就行,方才…咳,比六郎好就是了。”说着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她身上的馥郁香气都被我吸进肚里,惹得我心里痒痒,反倒退开一步,大声道:“快更衣,别让爷娘等。”
韦欢没有注意我的小动作,只是沉着脸道:“你以为人人都如你这般,出入往来都有乐舞陪伴么?我从未看过《西凉》!”
我一怔,道:“《西凉》自隋时便大行于世,你…没看过?”
韦欢急得跺脚:“何止没看过,我…我从小于舞蹈之道便不大精通。你叫我为乐舞,不是难为我么?”
我将信将疑道:“阿欢你身手这么灵活,怎么会不会乐舞?你莫骗我。”本朝对于乐舞的热爱更甚于马球,如我这般笨手笨脚又不好动的,在这里待了这些年,都能临时舞上一两曲,韦欢这样活泼好动又武艺高强的小娘子却说不会,实在是信服力不高——尤其这位小娘子还心机诡诈、素有前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