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看来,已是难得。待知道是韦欢作的,便更称奇,盖因我与她都是自小有名师教导,韦欢却是自学成才,因此作文的年纪虽比我还大一岁,却实属不易。我本以为崔明德谪仙一样的人物,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类型,没想到她该讨价还价时便当机立断,这种时候还能考虑到韦欢的家境,不免对她刮目相看。
父亲见我迟迟不动笔,轻咳了一声,道:“便成不了一篇,就写几句也好,你这样年纪,能对仗工整已是难得。”
我被他一催,方想起来作赋这事,眼见那信香已燃了一半了,忙提笔写来,堪堪在那香燃尽前写完最后一句,通篇只略改了几个韵脚典故而已。
乐声停止,大家都陆续停了笔。父亲却不叫人收试卷,只一个一个点人起来念,念了几篇都不中式,到李睿那篇的时候,只听开篇是:
孝动天鉴,仁开日华。
父亲眉头一挑,笑道:“不错。”
我方才写文时已见李睿面露喜色,知道他这篇必也是写过的,不知怎地,竟觉得没意思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试卷,顺手便将它揭起,揉成一团,李睿念得正得意,见我如此,愕然道:“兕子…你做什么?”
我见全场的目光都在我身上,越觉不自在,低头道:“没写完,写得也不好,不必念了罢。”
母亲抬了抬手,便有人将我的试卷接过去,递给母亲,母亲张开看了一眼,笑道:“写得不错。”叫人把试卷四方传阅,诸位叔伯姑母都说难得,便是几个士人要了去看,也纷纷称赞,有几个方才不屑与婉儿同场的都对我拱手说“不亚须眉男儿”。
我听见这样赞誉,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了,头压得低低的,不住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母亲叹了口气,将我唤过去,将我搂在怀里,我贴在她胸口,以极低的声音道:“阿娘,这篇…不是我作的。”
母亲笑了:“我知道,这是韦欢替你作了,你还叫崔明德改过的。”
我不解地看她,却见她附在我耳边,如逗幼童那般故作郑重地告诉我一个人尽皆知的道理:“阿娘的诏书也从来都不是自己写的,以前是秘书郎,如今是婉儿。”
我有点急,争辩道:“这不一样。”声音大了,惹得父亲都看过来,无奈地对母亲笑了下,母亲推他道:“三郎好生品评赋论罢。”
等转过头来,方亲昵地捏了捏我的脸,轻笑着道:“没什么不一样的。”说完一手抬着我的下巴,叫我转头看场下众人,一面又喂了我块点心,笑着道:“好好看。”
第49章授官
李睿显然也同我一样拿到题目以后再找人润色过,一篇舜歌南风赋做得辞藻华美,文采飞扬,凑巧的是,士人们写舜歌南风,不是颂扬当今之德,便是讽喻治理之道,而我与李睿却不约而同地从舜的孝义之道破题,全篇都在赞扬舜之孝悌友爱,所以方能风行草偃,天下归心。我这篇写得还简略,李睿那篇当真是旁征博引,恨不能一字一典。他又念得抑扬顿挫,神情语气之间,仿佛要割肉行孝,断臂成悌一般,一篇念完,便见父亲击掌笑道:“好赋,不止词句,孝义之心,更是难得,赏!”便有宦官端出酒来,李睿略有些自矜地上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许王叔凑趣地道:“陛下,此赋必是头名,其余的都可以不念了。”
此时除了婉儿,旁人的赋早已念完,父亲似有意动,母亲却笑道:“让上官才人念完罢。”
父亲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母亲方看婉儿,婉儿早已站起向这边一礼,念道:“巍巍舜德,于今人称。天下归之,如蚁慕肉。”
她念第一句,母亲的手指便在膝盖上扣了一下,轻声道:“寻常。”第二句时,便笑出声,道:“有趣。”我见母亲对婉儿的赋格外在意,也便坐直听她念:“四海戴德,如星守月。乃载清音,教化是工。居北极而惟大,歌南风以敷宏。歌之伊何,制丝桐而合奏。风之至矣,信长育而有微。”
我虽只能大概分得赋的好坏,却也听出婉儿的词藻较之李睿要更平顺华美,边听她念,又颇有些担忧地看了父亲和母亲一眼,果然见父亲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母亲倒是一直面带微笑,食指在膝上轻扣,仿佛是在和婉儿的声音一般,婉儿的声音却倏然顿了一顿,在“信长育而有微”之后接了一句“五弦振声,鸣文鹢于波回,八音清匪,奏娇鹦于掌中”,便停了下来。
母亲的食指悬在空中,好一会才落在膝盖上,挑眉道:“怎么不念了?”
婉儿两手将试纸呈起,淡淡道:“婢妾无能,未能写成一篇。”
母亲失声一笑,像是惋惜般悠悠而道:“既是未能成篇,自然是不如六郎了。”
婉儿道:“冀王英明贤孝,妾不如远甚。”
母亲笑笑,并不说话,许王叔笑道:“好了,头名出来了,陛下还不快赐宴?声伎儿不要偷懒,都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