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不住气了。他平时很少出声,就算是妈妈当众骂他,他也是装作听不到。
“你以为我不想?闺女聪明,你以为我做娘的不知吗?可哪里有钱?小叔天天催我还钱,不还完他的钱,小红就没钱上学,你又不叫老太婆寄一点钱让小红读书?她一个人能花2000多元钱吗?你就是帮着她。小红都没书读了。”妈妈越说越气,不就一万元吗?一个星期打电话回来几次。已还了6000元了,还在不停地催,一家人没有一个是好人!都是王八蛋!爷爷低头不言。
爷爷从二奶的孙子里借回了小学的课本,他戴着老花镜,认认真真地教起我来了。他是一个知识渊博的老人,每个汉字,他都能说出典故,一个枯燥无味的句子,他也能说得生动有趣。爷爷在旁边教我识字,弟弟也在听,小家伙只有三岁,他对爷爷讲的故事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我不但能背曹植的七步诗,还能说出这首诗的典故。生活中,我还学会巧用华罗庚的统筹方法和优选法。我对数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还经常和爷爷一起造椅子,爷爷画好图纸,教我看图,原来从不同的角度观看就有不同的效果。通过俯视图、侧视图和正面图,人们就能想象立体的形状。他还让我找出不足之处,通过造一张椅子,我轻松地学会了相关的公式。
“学汉字可以丰富我们的精神生活,文字可以更好地表达我们的感情,我迟一些上街给你带一个记事本子,让你写日记,记下自已的心理历程,作个生活的纪念。学数学可以改变我们的物质生活,物质生活改善,社会才能进步。”爷爷常常说,我觉得爷爷真了不起。
“爷爷,你幸福吗?”休息的时候,我帮爷爷拔白发,弟弟依偎在爷爷的怀里。
“看到你们出世,我才幸福。我以前在单位有幸福感,厂的机器坏了,我修好了,领导表扬,我就觉得幸福。可回到家,幸福感就没有了,你的奶奶只看到生活的灰暗,整天不是骂你爸爸无用,就是骂你哥哥连累她。爷爷知道奶奶心里过得苦,所以爷爷从来不顶撞她。”爷爷的眼神很忧郁。
爷爷亲手造笛子,我为爷爷的多才多艺又一次感到自豪。在妈妈38岁生日那天,爷爷让我表演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妈妈听了一个劲儿地说:“真是一个傻孩子。”她开心地笑了,这是来到吉村后,我第一次看到妈妈开怀大笑,原来妈妈笑起来是多么的迷人啊!她那又粗又深的皱纹从眼角一直延伸到耳边,象一条古老的河流,隐藏着动人的故事。她的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因为要上夜班,她的眼总是无精打彩,可是在生日的那天,她的双目是炯炯有神的。尽管妈妈的白发在飘,在孩子心中,她永远是最完美的,这份沉重的母爱就是孩子最珍贵的礼物。
“红红,我终于还完小叔的钱了,我们来吉村之前一无所有,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妈妈还有工作。妈妈到了9月份送你上小学。可惜担误了你”妈妈开心之余,隐藏着深深的自责。
“红红可以直接读六年级了。”爷爷很骄傲地说。
“你饮多了就会说疯话。”妈妈不理他,骂他有老年痴呆症。
爷爷以他独特的教学方法,从我5岁至10岁这段时间,他教完了小学的所有课程。当只有10岁的我直接读六年级时,我成了一个传奇的人物,晚上,人们带着他们的孩子来找爷爷聊天,希望可以指点迷津。我们家一改昔日门庭冷落的寂静,变得热闹非凡了,以前爷爷无人问津,现在爷爷经过吉村的每一户人家,都有村民热情地邀请他饮酒,他的身份一下子尊贵起来。当我以本管区的第一名考上镇的重点中学时,爷爷的名气已传播到方圆几里,他成了名副其实的神童爷爷,当然妈妈也成了神童妈妈,从始她再也没有骂过爷爷半句,她爷爷前爷爷后叫个不停,叫得爷爷心花怒放,爷爷告诉我,他生命中最得意的事就是将我培育成材。
放署假的某一天夜里,妈妈上夜班。弟弟发高烧,我吓坏了,弟弟的小脸蛋烧得红朴朴,全身发烫。他痛苦地呻吟着。
“打电话给妈妈。”我第一反应是让妈妈回家带弟弟看病。
“等你妈妈回来,弟弟已经有危险了。她听了也心急,一个人赶夜路不安全。我们自己去,邻村有个诊所。走十分钟的路就到了。”爷爷找来电筒,背上弟弟,我跟在后面拿电筒。白天下过一场大雨,泥路越发泥泞了。76岁的爷爷背着6岁的弟弟,异常吃力。我无心欣赏田边蛙声的优美,也无心闻阵阵野花的芬芳。他走几步就停下来歇几分钟,弟弟烧得说话不清,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弟弟会出事。
“爷爷,让我来。”我自告奋勇地说。
“你背不了弟弟。”爷爷喘息道。
“我能!”我固执地说。
11岁的我背上6岁的弟弟,仿佛肩上压着千斤的担子,每走一步,我都咬紧牙关,感到嘴角腥味渗出来。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用最快的速度送弟弟去诊所。背弟弟到了诊所门口,我的脚软绵绵的,两眼发黑,连同弟弟一起跌倒在门口。爷爷拚命地拍门。医生看到我们两小一老,快速地扶我们进去。打完了退烧针,我和爷爷松了一口气。回去的路上,我觉得心情明显的轻快了。我背一段路,爷爷背一段路,我还唱着歌儿壮胆。可回到了村口,爷爷踩中了一块石头,他跌到了,一动也不动,任凭我怎样叫,他就是没有回声。
“爷爷,你听到我叫吗?”我使劲地摇着爷爷的肩膀。
沉睡中的弟弟吓醒了,惊得大哭大叫。村里几十条狗听到村口有动静,象得到号召一样,一齐汪起来。狗声此起彼伏,仿佛出了大事。
找二奶帮忙!我急中生智。我吃力地背起弟弟,未到二奶的家门我哭着叫起来:“二奶,你开开门,我的爷爷不动了,不知是不是死了?”二奶听到我的声音,起床叫来了水叔和村中的几个男人,一齐向村头走去。人们七手八脚地抬爷爷回家,二奶背起弟弟,我跟在二奶的后面,心里充满恐慌。
“没气了。”水叔摸摸爷爷的鼻,叹息道。
人们逐个过来摸爷爷的心脏,他的生命已没有跳动的迹象了。
“爷爷,你不要死,你不是说要看到我考上大学吗?爷爷,你走了,就没人讲故事给我和弟弟听了,你走了,我上学,妈妈上班,谁来照顾弟弟?”我拼命地摇着爷爷的手,他的眼永远地合上了,爷爷看不到我那黄豆般大颗的泪珠滴到他腊黄的脸上,我的爷爷就这样走了,还未来得及和我说再见。
“真是苦孩子。”二奶也在一旁抹眼泪。
那一夜,水叔主动地留下来陪我们,直到妈妈下夜班回家,他才回到自己的家。爷爷去世那年,我在他的坟前种一棵杨桃树,他生前最爱吃杨桃,这种果树一年四季都开花结果,果实多,其它小朋友的父母有钱买零食给他们吃,我和弟弟一年四季都吃杨桃。
爷爷去世后,小叔只回来一次,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连电话号码也改变了。妈妈申请上白天班,此后不用上夜班了,弟弟提前读小学,中午那餐饭在二奶家吃,妈妈每个月都给二奶100元,二奶又偷偷地塞给我,叫我不要告诉妈妈,因为上初中的费用大,这样妈妈的负担就不会那么重了。二奶不是我的亲人,却胜过我的亲人。
13岁那年,我考上地区的重点中学,每学期要交1000元学费,而县重点中学可免了我所有费用,每个月还送给我200元的伙食费。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县中,我成了村中伙伴们的榜样。
三年后,我考上广东一所重点大学,妈妈的厂为我支付四年的学费,附加条件是毕业后要回这厂工作4年。也是考上大学那年,19岁的哥哥已力大无穷,他挣脱了绳子,从窗中飞身跳下四楼,当场气绝。奶奶自责,也在当晚饮药自杀了。弱智的爸爸回到家中,他也在村民的指导下,学会种菜和种田。
在生活的面前,我已越来越坚强,我不再流泪。上大学之前,我们一家人去看爷爷,他的坟已杂草丛生,杨桃树生长得很茂盛,繁花压满枝头。
“爷爷,我将你和奶奶哥哥合葬,你在下面看到他们吗?我已完成了你的愿望了。爸爸也回到我们的身边,妈妈不用上夜班了。爷爷,你以前饮1。2元一斤的烧酒,现在我给你买一支50元的百年糊涂,我放假的时候打工赚到一些钱,所以给你买一支贵酒。爷爷,如果你显灵的话,你一定要保佑二奶健康长寿,她是我们一家人的恩人,没有她的帮助,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我跪在坟前对爷爷说,和爷爷说起这些往事。当我将酒倒在地上,未倒到一半,妈妈夺过来。
“你疯了,这么贵的酒,爷爷饮了会醉的,他在下面醉了怎么办?”她拿起来,盖上盖子,和那只鸡一起放进菜蓝子里。她是心痛酒白白地倒在地上。
妈妈和爸爸走在前面,我和弟弟跟在后面,我回过头,看到爷爷坟前的杨桃树随风舞动,鲜红的花儿纷纷飘落,我仿佛看到爷爷的白发在空中飞扬,他慈爱地望着我和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