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紫瑄,”沉湛忧虑地柔声低唤她的名字“难道你就要这样如履薄冰一辈子吗?居庙堂之高,天威难测,纵然是一个男子,难免也会有栽大跟头的时候,更何况你——”
他的温暖怀抱让她情不自禁地感到一丝心醉,但终究只能咬紧牙,打断他的话“天命所系,别无他途。”
当年的一时负气竟造成了今日难以收拾的局面——
她若恢复女儿身,便是欺君大罪,罪及九族!
这时,窗外天空骤然轰隆作响,风云变幻,雷电交加,瞬间竟不起雨来。
大雨滂沱,似掩住天地间一切尘嚣,沉湛却全然不加理会,只将怀中的娇躯搂得越来越紧。他望着她,下了一个大决心,郑重地道;“我陪你回邑州,帮你想办法。”
洛廷轩吃了一惊,连忙摇头“沈公子,你——”
言语问的称呼让他微微皱起眉,忍不住打断她“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
她不由得一怔。
岂料他却忽然一笑“你已知道我姓沈,那么现在我告诉你,我单名一个湛,字知源。”说罢,他一手仍舍不得放开她,另一只手却蘸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湛”字。
沉湛?她在心里默念,一时五味杂陈。
湛湛若水,清澄盈华这个字,毋需记,随着他方才的一笔一划,已深深刻在了她心上!
待沉湛写完,指端的水渍也恰好用尽,他重新拥她入镶,动情地柔声道:“紫瑄,昨日虽迫于情势为你解毒,但我们终究已行夫妻之礼,而我也已将你视作我的妻。”
听他说完,洛廷轩微微仰首,望着房梁的某一处出神,双眸中却闪出盈盈的光亮。
她已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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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都城邑州。
右相府,中庭一轮新月初升。
更深夜寂,忽闻吱嘎一响,一扇半月形的小门被推开。
相府的管家老莫亲自提着一盏黄油纸糊的小灯笼,态度恭敬地引领着一个人进来。“娘娘,您小心别滑了脚”
随他一起步入院子的,竟是当今皇上身边最得宠的辰妃。
此时已是二更天,檐下灯火通明,洛相犹在书房中。
辰妃一见到书房纸窗内透出的光亮,便在心里先舒了一口气。洛相既然尚未安寝,她正好向他求救。
老莫扶着她跨上台阶,轻轻推开门“相爷——”
“什么事?”洛廷轩衣不解带,正伏案苦思,听到老管家的唤声转过头去。这一看不打紧,看见辰妃尾随在后,她吃了一惊,忙起身离座就要叩首“不知辰妃娘娘深夜来府,下官有失远迎!”
辰妃拦下她,美丽的眼眸中竟已泛出泪光“洛相言重了。”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我此番是偷溜出宫的,冒昧前来是向洛相求计自救。”
洛廷轩顿时不做声了,因为她很明白辰妃所求的,不外乎后宫纷争。
然天子的家事,又岂是他们这些在外殿为官的臣子们能够干预的?
辰妃见她一个人默想,不由得泪光更盈亮,楚楚可怜地道;“我虽在深宫,却也一直听闻洛相的儒雅风范,你既是辅君安邦的能臣,又有一颗菩萨心肠。如今端妃已被皇上治罪,打入冷宫,可我被她害得好惨,成天得战战兢兢,日不能息、夜不能寐洛相若不肯相救,我宁可一死以求解脱!”
说罢,她凄绝地一咬唇,作势就要往墙柱上撞去——
“娘娘千万不可!”老莫骇得一扔灯笼,抢先拦在了前面。
洛廷轩头痛得一闭眼,在心里怅然叹息。
这位辰妃娘娘出落得美丽灵秀,琴棋书画样样能讨皇上欢心,在她身上能发生怎样天大的祸事?
正思索间,老莫已扶着辰妃在椅子上坐下,她睁开眼问:“娘娘为什么深夜出宫来求下官?”
“惟有洛相可以救我了。”
“救?”她有些迟疑,踱到自己的书案后坐下“娘娘正当宠,现时的处境若浅水泛舟、柳堤暖阳,何危之有,又何需向下官求计自救?”
“不然!”辰妃倏地嘤嘤啜泣,边哭边把宫中情势说了“端妃获罪前曾向皇上告了密,我都怪我不好!既然来求洛相,我也就什么都不瞒你了。
“那时阮妃怀了身孕,宫里曾一度有传言,她腹中胎儿乃是下一个真龙天子,可恨我也被妒意冲昏了头,端妃来找我,说要用巫蛊之术陷害、害阮妃母子,我心里害怕,没敢答应她,但却任由她去作恶,没有禀奏皇上。直到阮妃失去孩子,皇上大怒,我就更不敢说了,一直拖到端妃被查出来”
说到这里,她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洛廷轩的面前,泪流满面。
“就在洛相奉旨下江南查案时,端妃已被皇上打入冷宫,我越想越怕,昨日苦求满禄小鲍公,他才肯告诉我,原来端妃临了竟不忘扯出我,她向皇上说我知情不报,居心同她一样险恶洛相,求你一定要想法子救救我!我如今既受良心的煎熬,又害怕皇上他”
眼看着如此一位尊贵娇弱的娘娘,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她亦于心不忍。
沉思了片刻,她放柔声音道:“事已至此,娘娘勿忧下官估计端妃此举,用心虽恶,但对娘娘却不起伤害作用。”她边说边起身把辰妃扶了起来。
“洛相是说她害不了我?”辰妃不禁怔住。
“是,下官正是此意。”她谨慎地略微颔首“端妃获罪在先,牵扯指摘娘娘在后,依下官所知皇上的脾性只会当她是恶意中伤。”
辰妃虽仍有犹疑,却放下了一大半的心“那么,眼下我该怎么做?”
她慢慢地摇了摇头。“娘娘什么都不必刻意去做,就像平日那样伺候皇上就行了。”
一番话说完,便到三更天了,老莫又小心地打着灯笼送辰妃出府去。
待洛廷轩疲累地回到卧寝中,小菱准备好的热水都已凉透了。
小丫头一见她就抱怨“我的好相爷,您天天如此、夜夜如此,再这样下去,丫头我可不干了,哼!”她托腮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不伺候您最好,那我可省心了——”
一听,洛廷轩的心头不禁一颤。
她居然由此“省”旋即想到了彼“沈”
摇头苦笑,她慢慢地走回床边坐下“小菱,今晚不用你伺候了,你回去睡吧。”
“干什么,真恼啦?”小菱嘟起嘴儿,惴惴不安地凑过去。
她笑着摸摸丫头的小脑袋“朝中出了大事,我想在早朝前先见见皇上,四更就要起身了。你看看窗外,现在都已是三更天了,我和衣躺一会儿就成。”
“那怎么行?再这样下去,您的身子可要吃不消了!”小菱顿时急得哭了。“小姐——”
她扑倒在洛廷轩的膝上,抽抽搭搭地掉下了委屈的泪珠。
从小随侍在身边,这称呼她却已有几年不敢叫了。
“小姐真喜欢过这样的日子吗?明明是娇滴滴的女儿身,每日起来却要忍着痛在胸前绑一圈密实的布条,见了人又得时刻当心,生怕泄露了姑娘家的身分”
她抹一把眼泪,继续呜咽“连我也跟着受罪!小姐不知道,刚陪着小姐到邑州,金榜得中,我天天暗地里训练自己,逼自己叫‘公子’叫‘大人’,就是不准再叫‘小姐’,若是叫错了,就狠狠赏自己一个大嘴巴我、我就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替小姐惹来欺君大罪!”
“傻丫头,别再说了,”洛廷轩仰头,勉强忍住泪“你的苦处我都知道。”
“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我想回杭州了,想回家看看老爷和大少爷,还有小姐她们”小菱仍是哭得伤心“这里有什么好呀?说什么天子脚下,说什么繁华盛都,可这里的花儿没有家乡的美,水没有家乡的清甜,这里的东西和人我也都不喜欢”
洛廷轩的身体不由得轻轻颤抖。
第一次,她感到倦怠的念头,竟是那样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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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
东方初露鱼肚白。
时节虽已入夏,清早的晨风中却仍有丝丝的凉意袭来。
南书房中,逸帝大怒未止。
奏折扔得满地都是,就连一个麒鳞斜卧的玉纸镇都被砸得粉碎,满禄正领着几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满地爬,又捧奏折又捡碎末,忙着收拾残局。
一阵轻微脚步声,通传的小太监进来跪禀“皇上,洛相和南相都已来了。”
“让他们进来!”逸帝紧握着手中的佛珠站起身,目光下瞥到地上的小太监,
一个个似乌龟一般弓着背,不禁更添烦躁,恨恨地对准近前的一个就抬脚踢过去,
“滚,你们都给朕滚!”
无端倒霉的小太监们赶紧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随后进来的一位老者正是左相南斌,三朝老臣,如今须发皆已灰白。
南斌一跨进来,脚下便触到了那本令逸帝七窍生烟、也被他扔得最远的账册,他刚想弯腰去捡,洛廷轩敬老,忙抢先捡起来,又扶着老宰相一同入内。
逸帝抬眼看到他们两个,目光旋即又落到洛廷轩手中的账册上,不禁恨恨地一甩袖,背转身去。
南斌不为所动,只闭起了眼,缓缓地道:“皇上不可急于一时。”
听到他的话,逸帝阴沉着脸地转过身来,却没有开口。
于是南斌又说:“纳须弥于芥子,一本帐册就足以道尽两江官场的重重黑幕,臣能体会皇上的怒意,那是怒其不争啊!但皇上登临大宝不过一载有余,百废待举,两江又是朝廷税赋的重地,一旦严旨查办,两江必乱无疑!两江乱了,国家的社稷根基亦会随之动摇,到那时,臣等将辅佐皇上何以处之?”
逸帝眯起眼,猛地攥紧手中的檀木佛珠,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些朕又岂会不懂?”他转回御案后坐下,近乎咬牙切齿地道,低头瞥见佛珠,越发火冒三丈“父皇在世时一直告诫朕要懂得处大局隐忍,可底下替朕办差的都是这样一群惟利是图的东西,朕要怎么忍?!要忍到何时?”言讫,他竟将手中的佛珠也大力扔了出去。
洛廷轩捡回佛珠,连同账册一起重新放回案上。
逸帝轻轻一抬手,又似想把这两样东西扔掉,但终究隐忍了下来,硬生生握成拳头搁下。“廷轩,你也要朕忍着吗?”他面无表情地拾眼看着面前的这位年轻宰辅。
她颔首恭敬地低下头“是,臣以为南相所言极是。”
逸帝的拳头握得更紧“朕要整顿吏治,难道就成了一句空话吗?!”
“唉”南斌在一旁叹了一口气“历来国之命脉,惟在吏治,这话是没错的。”
洛廷轩转头看了左相一眼,带着忧虑和赞同的目光“将军败仗可治罪,但废除一个,前线还需要派人再战。”她顿了一顿,才又道;“账册上所牵涉的那些官员皇上可以统统革职查办,但把两江的官场清空一半,短时之内可以找何人替代?这是臣等为皇上所深深顾虑的。”
“好啊——”逸帝苦笑,气得浑身无力,软软地靠在龙椅上“他们在下面勾结贪污,个个高宅深院、起居八座,朕这个皇帝却还无能为力整治他们!”
洛廷轩看着他,为人臣子,感到既惭愧又有些许心疼。
“时局虽不可以乱,但纲纪却也是要匡正的。臣以为查办一小部分,以儆效尤,并让其余的人明白,朝廷不追究,并不意味着继续放纵。”她点到即止地说完,望着逸帝的目光变得盈亮。
那里面饱含着对这位年轻君主的期待。
于是,新朝承安二年,两江官场突生变故。
苏州知府郑鹏年等三十余名官员被单职罢官永不叙用!
但大浪来袭,各有干湿。其余的大小辟员们虽有小惩,却皆无大碍。其中,两江总督及江苏、江西、安徽三省的巡抚都只以“失察宽纵”之罪罚俸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