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事效率感到惭愧“昨天早上东海岸浮起一具尸体,经法医确认,就是杜家豪。他中弹身亡后被扔进海里。问题在于,鉴证科枪械处鉴定出击中他的是九头蛇一沙克子弹。”
司寇脱口说:“什么?你确定是九头蛇一沙克?”邢仪非却不大明白。
沙克子弹具有比寻常连发子弹更强大的扩张破坏力,这种特殊设计的弹丸一旦进人人体,因流体静压子弹外缘像花瓣开放般地爆发,而且不会造成太大的反弹力,可以很容易连续射击。该子弹很少冲出人体,但对软组织和器官的伤害相当可观。最重要的是:它原先是设计给执法人员使用的,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司寇简单地解释过,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人人心中浮起同样的四个大字:“警察杀手”——毒品案果然有警员涉案,且亲自下手灭口。惟一意态悠闲的圣小婴略感意外地看了一眼司寇,这个人知道得不少嘛,连这么专业的东西都像随口说来。
“还有”华夜看了看邢仪非,继续说“根据死亡时间推定,杜家豪是在朱胜伦被捕的第二天被人于掉的。我认为因为他深知贩毒内情,所以他被捕有人就开始慌张,于是才会采用灭口的极端手法。而且警方对外封闭消息,他们能够知道嫌犯是朱胜伦,可见是内部人员。”
邢仪非皱眉“这些有什么用?不过是进一步验证警员涉案的猜想,朱胜伦不肯讲什么都白费。”
“邢检,你”华夜简直要叹气,司寇截过话头“你不要那么头脑简单好不好?”他口气恶劣“他的意思是那些人手脚慌乱开始灭口,你要小心自己!无论哪个案子,你都直接负责伦朱胜伦!”伦叔在监狱中反而相对安全,就形势来说邢仪非很有可能再次成为目标——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的女人!
华夜打个响指“满分。现在你们是否可以告诉我,到底是谁要搬出去?”
邢仪非当然想说我搬,但顾及司寇一触即发的脸色,她难得选择沉默。
片刻,司寇直接逼视她“allen,你放弃做凶杀案的检控官吧!不管是职责还是首席位置,都没有命来得重要!”如果她不肯放弃,为避嫌两人一定要分开。
邢仪非清亮的眼睛与他对视,摇头“我会照顾自己。”
此时的司寇恨不得直接拿铁链把她锁在床柱上,她的脑袋是什么做的?大理石吗?冥顽不化!
警觉到情势不对、华夜再度紧急插入:“嗯既然这样就由我来安排好了,”勉勉强强止住一场大战“还是司寇搬出去吧!邢检,你的房子太偏僻不利于保护。”华夜实事求是地说“具体的措施由她负责。”他指一指身旁的圣小婴“她以前就做这个,职业级。”圣小婴曾是道上的保全高手。
邢仪非疑惑地看看她,圣小婴笑得很灿烂“请多指教,要不要我拿证书给你看啊?”
华夜问司寇:“你有什么问题吗?”
司寇阴冷地哼了一声“没有。你肯把女朋友押在这里,我不信她,信你。”
“那就这样了。”华夜最后定案“也不必太过紧张,最近我们一直关照附近巡逻的警员多注意这里,到目前还没什么异常迹象。邢检毕竟是公众人物,谁想下手都得考虑严重后果。我们只是防患于未然。”
公事结束,华夜突然发现周围是一片高压电似的静默,他都怀疑自己能够听见“滋滋”的电流撞击声。还是赶紧退场吧,他想,余下私人问题让那两个人慢慢去吵。
“你们慢慢聊,我们就”’告辞还没说出口,茶几上的电话铃震天响起。
然而主人没有一点儿要接电话的心情,司寇恶狠狠地盯着邢仪非,她同样面色不善。
华夜开始考虑不告而别,反正他们眼里除了对方也没其他东西。铃声戛然而止,接下来却出人意料地从答录机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hi,司寇。”居然是迟衡“我今天刚回来,听说最近很红的那桩案子,你是辩护律师,邢仪非是检控官,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差错?到底你是傻瓜还是她有问题?”
迟衡?!司寇冲过去拎起话筒“你等着,我马上过去!”很明显他和她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除了吵架,那不如去喝酒。而且有一贯善解人意的迟衡,他定能安慰自己让心情好过一点儿,朋友的重要价值就是现在了。
华夜小声对圣小婴说:“地检署明天才会公布检控官人选呢,这人消息倒灵通得很。”
“喂!酒吧今天不开门,我”不等迟衡说完,司寇“啪”挂上电话,这顿霸王酒他吃定了!没看邢仪非,直接走到圣小婴面前“我现在就搬出去,剩下的拜托你了!”
正好连衣服都没换,套上鞋就可以走人,司寇转头就往外走。身后的邢仪非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司寇!”声音中带点惊慌,司寇冷哼一声,对她的呼唤置之不理,拉开门径自离去。
尴尬(华夜)、沉默(邢仪非),一分钟后,圣小婴点头感叹:“其实司寇律师倒真是个好男人呢!”
邢仪非没说话,华夜倒有点吃味“你从哪点看出他是个好、男、人?”这么恶劣的待客之道他倒是初次碰上。
圣小婴说:“他都已经气得神志不清了,刚才居然没有甩门,还懂得讲拜托——好风度!”换做她恐怕会二话不说砸门走人。
邢仪非对两人的对话充耳不闻,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素白秀气的脸上,幽深的眼瞳乌黑倔强,整个人却显得孤孤单单空空荡荡,散发着出其的单薄和清冷的气息。
看着她,这个和法庭上的邢检一点也不像的邢仪非,圣小婴突然很想替她做点什么。当然,想想而已。
冥狱酒吧位于一幢三层楼的底层,现在大门紧闭,却有隐隐约约的灯光透出来。几十平方的空间只有吧台前的两个人:迟衡和司寇。
迟衡陪他喝酒聊天。司寇愤愤地发牢骚,迟衡倾听,不时看看表,唉,真的很想睡觉
听完大概,迟衡端着酒杯简单评点:“你们两人就像地狱里的小表一样刚愎自用,又记仇。好了,这就是我对这个情况的评价,不管你喜不喜欢。”
司寇差点捏碎手上的杯子“你是我的朋友?!地检署那么多人可以做案子的检控官,为什么偏偏要她做?”
“既然谁都可以做,为什么她就不能做?”迟衡对他的质问无动于衷“同样谁都可以来当辩护律师,为什么你非要干?”
“你明明知道的,这是我的——责任!”
迟衡点头“检察官也是她的责任,你为私她为公而已——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她如果拒绝接受倒真是奇怪了。”
“她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司寇灌下一杯酒“她很清楚我对伦叔的感情!”
迟衡不予置评。以邢仪非的疾恶如仇,朱胜伦不过是个人渣。对她来说她有感情的是司寇,又不是朱胜伦!
他不说话,司寇也不介意,自顾自倒下一杯纯威士忌,仰头饮尽再去抓酒瓶。看他这样子,就算是心疼自己的好酒,迟衡也觉得应该讲点什么阻止他滥饮“司寇,你一向都蛮有风度,这次怎么这么计较?难道对自己没有信心?”他们俩做对手多次,互有输赢,旗鼓相当。
“不是信心问题。”司寇更快更猛地喝下杯中的烈酒“这次我绝不能输!”
迟衡的表情有些凝重,司寇这个样子很让人担心,他对案子投入太多的感情才会患得患失,而且对邢仪非做检控官反应那么激烈。那案子他很清楚,被告翻身的机会百分之一而已,到时候司寇究竟能不能承认失败接受判决结果?本州一级谋杀是可以判死刑的!
都是邢仪非惹出来的祸——公正贤明的迟衡此时也忍不住有失偏颇地想,应该叫她来看一看司寇现在的样子!真是,尽忠职守是好品德,但也没必要做到那么绝情彻底啊!
心情郁闷加上猛灌烈酒,司寇很快阵亡,伏在吧台上手指已握不稳杯子,啪!碎片四溅。迟衡赶紧躲开,惯性地伸手拿电话想叫邢仪非过来付账赎人——每次他们吵架倒霉的都是亲朋好友!摸到话筒想想不对,这次不一样算了,叫他睡这里吧。
他颇费力气地把司寇拖到后面的休息室里,扔到床上脱下鞋被子一盖,大功告成!正要转身离开,床上的司寇翻了一个身,模模糊糊地说了句梦话,有点像噎住时的低吟:“为什么,你”迟衡微微一愣,为什么?他是想说为什么朱胜他吸毒杀人,还是为什么邢仪非是检控官?或者,为什么他是司寇?
回头看他一眼,迟衡叹口气,然后上楼去睡觉。人事无常,福祸无门,但愿这次他能撑过去
地检署在第二天上午十点正式宣布邢仪非检控官将负责起诉朱胜伦凶杀案,在此之前关于检控官的人选地检署大楼内部的流言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谁都知道这本应是雷壑的案子。到十点钟传言变成事实.为雷壑打抱不平的大有人在,毕竟这明里暗里牵涉到两个月后首席检察官之争。有趣的是为雷壑抱不平的大多是女性,支持邢仪非的则相反,同性相斥果然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至于两个当事人,邢仪非像平常一样好似周身带有绝缘体,公事之外的人情事故统统屏蔽在外;雷壑的态度就很耐人寻味了,他在私下里说:“我当然不会介意。”
众人一致夸赞他好风度够绅士,雷壑只是淡然一笑。邢检,你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清接下这件案子?同时面对情人和凶犯?拜发达的传媒之赐,现在人人都知道律师司寇与凶嫌情谊深厚。
下午五点,邢仪非刚踏出地检署大门,迎面而来的就是无数的话筒和人头,镁光灯响个不停,无视她冷到极点的脸色,记者奋勇追问契而不舍邢仪非脚跟一转,正想转头回办公室继续办公避过记者之时,一辆黑色车身墨色玻璃的跑车冲到人群中,大惊之下记者纷纷问避——在地检署门口开车如此肆无忌惮违反一切交通法规的人还真不多见!
“邢检!”听到这个声音,邢仪非先是一怔,随即越过人群拉开车门跳了上去,跑车立即绝尘而去,令大群记者在废气中徒然跳脚。
“邢检,你真的很红呢。”取下墨镜,圣小婴笑吟吟地说“好像明星出镜。”
回到司寇的公寓,显然司寇已经回来拿过行李,他特意挑邢仪非不在的时候回来,不知是怕两人再起冲突还是根本不愿见她。乍然看见空了许多的衣橱,邢仪非有那么一刻的恍格失神。
对她一瞬间的黯然故意忽略过去,圣小婴开始与她讨论房子的保安问题——原有的一套保安系统实在太烂。
“半小时内我可以用五六种方法闯进来!”她骄傲地宣称,神态不像保安倒像个大盗。
最后圣小婴问她有没有武器可以防身,邢仪非是有一把普通的白朗宁,五发子弹,点三八口径。因为很少练习,找出来的时候枪膛里积满灰尘,她拿块布开始清理,圣小婴看看枪发表了个人意见:“要听我是怎么想的吗?我觉得晚上你一人在家的时候。需要的是一把猎枪。”
邢仪非没说话,只是把枪放回枪盒里。
“像是连发式的雷顿,”圣小婴继续说“用15发32口径的子弹痛宰闯入者,连发三次就是三倍的火力,45发铅弹,就算准度欠缺也没关系,相信他不会有机会复活”
“我没事,好吗?’邢仪非静静地说“我不需要一个弹药库。”
“那你需要什么?”圣小婴看着她“司寇律师吗?”
“对不起我说错话。”圣小婴很有诚意地道歉“就算是实话也不该那么坦白的我们继续、继续。”
“他在哪里?”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圣小婴却立刻理解——司寇现在搬到哪里去住了?
终于忍不住问了啊,圣小婴想,微笑着说:“你问对人了——跟我来!”
看见她疑惑的眼神,圣小婴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往外走,穿过客厅来到阳台,站在落地窗前,外面灯火璀璨。圣小婴抬起胳膊,食指遥遥指向几十米外停车场的另一边,那是小区里和这幢相对的另一撞大厦。同样的八楼,明亮的灯光照出窗帘内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其实看不清楚,但邢仪非立刻知道那是司寇。
从两间公寓的位置看,他们可以观望到彼此,可以看着彼此的灯点亮或熄灭,知道对方什么时候睡觉或起床,什么时候在家或外出。
有好一阵子,圣小婴静静地看着任由抑郁氛围笼罩周身的邢仪非,在晚上朦胧灯光的衬托下,她侧面轮廓非常美丽精致,没有平日的锐气锋芒,显出一种柔和宁静。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她此刻的心情。悲伤?哀愁?后悔?遗憾?都不是。她从来不让表情泄露她的心。
虽然接触不多,圣小婴其实很欣赏邢仪非。她身上有一种纯粹的理想主义令人激赏但是看见此时的她,圣小婴开始觉得,坚持自己的理想,果然是一项代价昂贵的艰难历程。
她会不会有点后悔自己的选择呢?圣小婴忍不住想,天性里极其罕有的悲天悯人难得发作。邢仪非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好像有点、有点
邢仪非突然转身回房,圣小婴一时没反应过来,赶紧跟上去“你不是要看他住在哪里吗?”她脱口而出。
邢仪非奇怪地看她一眼“我已经知道了。除了枪支你还有什么要安排的吗?”
这么快转到公事,连缓冲都不用,反应敏捷能言善辩的圣小婴也有措手不及的时候。
“啊?这个,应该差不多了。”
邢仪非果然是邢仪非。她最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