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殷语放声尖叫!
强力的水柱直接冲在她的身上。是冷水!
她的全身立即湿透了,头发粘在脸上,衣服全毁。
水龙头的水不断喷出,她躲到淋浴间最远的角落,徒劳的举起手挡住脸。
他以为他在干什么?如果他是要她清醒,那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身上的酒精已彻底从她的毛细孔中流掉,一滴也不残留。
“李歆杰,你存心要把我冻死吗?!不如你给我一刀还比较痛快!”发飙的声音被水冲成片段,听起来不像抗议,倒像猫叫。
歆杰伸手将水关掉。
她抬起头,脸上的妆花成一片,看起来楚楚可怜;洋装贴在身上,凹凸的曲线毕露。他别过脸,稳住心跳,在逃离浴室前丢下一句:“洗个热水澡,不要感冒了。”
由于在车上她一直巴着他,他只得将她打横抱了上来;不料进了屋子,她还是不肯下来,仿佛打定主意和他做连体婴似的。无奈的他只好出此下策,让她到浴室去冷静冷静。
看到她浑身颤抖,他却心生不忍了。本来打算给她一点教训的,没事跑去pub和老外鬼混!
可是他何必在意?她是个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了,即使她今晚和那老外上床,也不干他的事。
上床?
光看到别人吻她就差点让他失控,假设真上床,那么他将会做出怎样的糗事?
歆杰突然握紧拳头。
一定是太久没练拳,体力累积太多,需要发泄发泄了。
他用电炉煮了一壶热茶,待会儿让她解酒暖身。他又到楼下样品室找衣服,有一件白色连身居家服,刚好是她的尺寸。回到楼上,她还没出来,水声仍旧哗啦哗啦,他蹑足进入房间将衣服搁在床上,又赶紧跑出来。
他也去冲了个澡,用健身房的浴室。洗好后他回到客厅,坐到靠窗的单人沙发上等待。坐在这个位子,他可以紧盯着房门。
怎么洗那么久?会不会醉倒在浴室地板上,还是她找不到需要的东西?他要不要进去看看?
这种不安的情绪,他从来没有过,好陌生、好奇怪!就像今晚在pub的时候所感受到的,强烈而莫名。
门总算开了。
殷语穿著他准备的衣服,长度到膝盖上方,他就知道白色适合她。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脸庞两侧,光洁的皮肤透着红润,她一定冲了很久的热水。
怯生生的,她朝他移动。
“我用了你的毛巾和牙刷。”她说。其实她是犹豫了很久才用的。什么都没有,叫她怎么盥洗?
共用毛巾和牙刷,这是何等私密的分享?思及其中的意义,歆杰的心抖动了一下。
他故作镇定,倒了杯茶给她。
“喝点热茶,解解酒。”
还来不及警告,她已接过来喝了一大口,顿时被烫得哇哇叫。
“你不是要把我冻死,就是要把我烫死!歆杰,你当真恨我入骨吗?”殷语恨恨的瞅着他。
“言重了,我可都是为你好。”他打着哈哈,她哪里知道他的心跟她的舌头一样痛呢!
“我现在比谁都清醒,谢谢你的大恩大德!”她鼓着腮帮子说,似乎并不领情。
“你恐怕还得感谢我救你脱离大野狼的魔掌。”他紧盯着她的反应,他很想知道她对那洋帅哥的想法,她对他的吻真的没有感觉吗?
“不能怪他,是我起的头,我撩拨他。”她泄气地低下头认罪。不等他问,她解释说:
“jason是我唯一不是哥儿们的男性朋友,我要利用他来证明。”
“证明什么?”他听糊涂了。
“证明我不是假哥儿们之名,行玩弄男人之实。”
“谁这样说你?”哇!说这话的人好有学问,可他更糊涂了。
“王世宇的女朋友。”找到一个愿意倾听的人,她要好好的发泄。“我当王世宇是哥儿们,我以为他也是这样想,一直到他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殷语瞄了歆杰一眼,发现他听得好专注“我拒绝了他,而他藉酒浇愁,所以他的女朋友就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她说你玩弄王世宇?”他还记得那个帮殷语理财的男人,那时他就觉得他的动机并不单纯。全世界恐怕只有这女人看不清楚,真是个超级近视眼。
“嗯,不只玩弄他,还玩弄我所有的哥儿们。你听好,她是这样说的--”殷语调整了坐姿,夸张的模仿今天早上张美云刻薄的用诃:“依我看,你要不是无知得可怜,便是假哥儿们之名,行玩弄男人之实。反正玩出了问题,你大可以推说是他们不遵守游戏规则。”
模仿完毕,殷语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出了眼泪。早上她的头太痛了,所以不敢笑,现在她要放肆的笑,笑个过瘾。
笑够了,她将眼角的泪水擦掉,没想到却擦出了更多。泪滴像珍珠般滑下脸颊,擦都来不及。她索性不擦了,就让自己也哭个过瘾吧!
倒是歆杰坐在一旁不知所措,他递给她纸巾,她没接。他移坐到她身边替她拭泪,一连用了半盒面纸,泪才稍歇。
“你简直就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的,真没出息!”他存心激她。他的心紧缩着,有点疼。原来她晚上的狂野,是发泄,是自伤,更是无言的抗议。
他早就看那王世宇不顺眼,没想到连他的女朋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话夹枪带棍的。
“尽管嘲笑我吧,我是没出息,否则也不会任由她将我糟蹋得遍体鳞伤。”她语带哽咽,幽幽的说。
“王世宇已经有女朋友了,还来招惹你,分明是想要脚踏两条船。依我看,行玩弄之实的人应该是他吧?”
“是喔。不过我也有错,我一向和男性朋友称兄道弟,却也没问他们愿不愿意。我在想,哥儿们恐怕真是我一厢情愿。”
“jason不是你的哥儿们?”他还是不放心。
殷语断然摇头“他是我们公司的机长,我不碰已婚男人,即使只当哥儿们,我想你是明白的。”她喝了口茶,发现茶水冷了苦了,很难入口。
是那段惨痛的经历,歆杰当然明白。人总是要从经验当中获得一些教训。
他帮她换了杯热茶,换得了她感激的一眼。
“可是听说他最近离婚了,我又刚好需要他,而且我很寂寞”音量愈来愈小,心虚了。
“寂寞?”他有没有听错?她说她很寂寞,寂寞到需要一个男人?
“寂寞又不犯法!你叫什么?!难道你没寂寞过!?”殷语激动的嚷着,她就知道会被耻笑,可是只要是人就会寂寞啊,她刚认识歆杰的时候,他不就是个寂寞的狂飙小子?
歆杰作出投降状,只求她降低分贝。他只是无法接受一向剽悍的她会高唱寂寞难奈。
激动过后,沉默降临,之后的娓娓述说,犹如低声的呢喃。
“如果寂寞是一种病,那么我的病史得追溯到小时候。”
殷语的目光穿过窗户,停驻在没有焦点的时空。
“我的父母感情太好,好到时常忘了我的存在。在他们的两人世界里,我是多余的、被忽略的、不受肯定的,不论我再如何努力,他们眼中始终只有彼此。为我说床边故事的是录音机;陪我读书考试的是家教老师;我的心情日记本知道,而我的成长却只有我自己知道”
她变换了坐姿,把小腿拱起缩进衣服底下,整个人窝陷在沙发里。她侧过脸对他一笑,笑里的羞涩,怕是不习惯对着别人掏心挖肺吧!
“十三岁的那年,我主动要求来台北和我哥住,我的父母如释重负,他们从来不知道如何对待我这个坏脾气的女儿。
“来到台北,我还是寂寞的。我不能适应这里的教育方式,我在学校里没有朋友。所幸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对我呵护备至,他除了得忍受我使性子,还得因为我的不遵守校规,三不五时被请到学校去接受精神训话,但他总是毫无怨言。我想,和我哥同住的那段日子,应该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了。一直到他有了歆予姐,我仿佛又变成多余的了”
歆杰想抗议,却被殷语的眼神制止了。她甩甩已干的发丝,掩饰了心底的落寞。
“我知道这是不成熟的想法,我也很清楚他们对我的关心。你放心,我绝没有恋兄情结,也不会嫉妒歆予姐,她带给我哥幸福,我感激她都来不及呢。只是他们恩爱的模样,总是残酷地反映出我的寂寞。理智的我很清楚,我考上新竹的大学,
本来就得离开我哥;但情感上的我,却不愿接受再次孤独的事实。后来我不顾反对坚持一个人住,是不想介入他们之间的世界,也是想摆脱无谓的自怜。我觉悟了,自己的寂寞终究得自己面对。”
夜深了,她也累了;酒精并未完全消退,正在她脑子里做着困兽之斗。疲困与醉意的双面夹攻,让她的神智节节败退。
殷语将头靠在歆杰的肩膀上,欢迎着睡意的来临。
“歆杰,你大可以嘲笑我幼稚或无病呻吟,因为我想你也不会懂的。”
她轻喟一声,渐渐向睡意屈服。“我要的不多,爱与归属而已。我要确定我的人生归属,我要我爱的人来爱我,难道这样的要求算太多吗?”
歆杰细细咀嚼,内心深深震撼着。
我要的不多,爱与归属而已。
她的寂寞源于没有爱没有归属,他又何尝不是?
差别在于,她勇于发出了-喊,而他则习于隐藏。仅如此矣。
殷语居然睡着了,如小婴儿般地攀附在他身上。
难不成她已经习惯了在他身上睡觉?还是她根本就是把他当成了席梦思?
他将她披散的秀发拂开,露出了光洁白晰的脸庞,卷翘浓密的眼睫和微扬饱满的唇瓣,竟像极了她衣服上“沉睡天使”的浮印。
“天使家族”中的每一个天使,都有一个独特的传奇。等待爱人远征归来的天使,为了逃避其他追求者的纠缠,费尽心思求得灵药,让自已陷入无垠的沉睡,而爱人的呼唤是唯一的解药。
这不就是了吗?
殷语要的不多,爱与归属而已。为了等待真爱,她和其他男子只作“哥儿们”痴心盼望有一天,等待己久的那人翩然到来,为她解除寂寞的禁锢,带给她永恒的归属。
她就是“沉睡天使”的翻版。只是,谁会是身系解药的人呢?
歆杰将殷语抱起。短短几个小时内,他抱了她两次,会不会就此上瘾?
他轻轻地把她放在他的大床上,她发出微弱的抗议,环着他脖子的手收紧了。
“放心的睡吧,我会陪着你。”他承诺着。
另一个声音同时在心底响起:放心吧,我会守护着你,直到永远。
他一惊,差点失手将她-到床上。
殷语睁开眼,望着他半晌,突然对他说:“歆杰,你真好。”
他报以微笑,因惊惶而无法言语。
他拉上窗帘,替她盖上薄被,坐在床缘凝视她的容颜,心中各种情绪如惊涛骇浪般地翻腾着。
“歆杰,我们是不是哥儿们?”
无预期的,兀自紧闭眼睛的殷语突然冒出一句,是梦呓吧?
歆杰不假思索的说:
“以前是,但不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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