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有意透露她的心情似的,她下意识的挑了一件灰色的毛质洋装,刚穿好衣服,电话又响了。她犹豫了一下,害怕是记者打来的。
最后,她仍拿起了话筒。
“喂,默云吗?”彼端传来她非常熟悉且充满温柔的声音,是她的经纪人,也是她驻唱餐厅的老板——李宗翰。
“嗯,我是。”
“今天的录音取消,有一些记者在录音室门口等着,我和制作人决定延期。”李宗翰在电话那头说道。
“嗯,我知道了,就依你们的意思吧!”这时候她根本无法面对记者们的访问。
“还有,今天晚上你不必勉强到餐厅来演唱,我可以找个人替代。”李宗翰体贴的说。
“谢谢你,李叔,我会去的,没关系。”她不想留在公寓里胡思乱想。
“真的可以吗?”
李宗翰十分了解方默云她此刻的心情,他完全明白。
当默云十七岁还是个学生时,就在他的餐厅里演唱,算是半工半读。那时,她只是个静默、怯怯不安的少女。三年后,她开始走红,许多人慕名来听她唱歌,她俨然成为他餐厅里的活招牌。一年前,她被唱片公司的人发掘,灌制第一张唱片,以她美妙的歌声获得不小的回响,也闯出一番知名度。
尽管如此,她仍然坚持在他的餐厅里继续驻唱,甚至还委任他当她的经纪人。一方面是为了报答他的知遇之恩,一方面是因为她信任他,也喜欢在他的餐厅演唱,而且只有他才了解她对耿竞风的感情。
“我我要去,因为唱歌可以让我忘却烦恼”方默云喑哑地道。
“唉,女人都是这样的。”李宗翰轻叹了一口气“竞风的运气太坏了,他怎么会搭上那班飞机呢?真是令人震惊。”
“是呀”她的声音更加沙哑了。
“就这样死掉了,实在教人无法相信!”李宗翰叹息地又接着说:“好好的一个人呀,那么出色又正值壮年”
他的话又勾起了方默云那好不容易平缓的悲伤,让她忍不住发出低泣声。
听到她压抑哭泣的声音,李宗翰慌忙地说:“对不起,默云,我不是存心的。”
“不。”方默云力持镇静,忍住啜泣声,回道:“你只是说了你心里的话,我也是不敢相信呀!”说着,她的心又往下沉。
再也见不到竞风了,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一直以来,她总是不知如何面对及回应他专注的凝视,常常因此而心慌意乱;现在,她再也不必担心他的注视了,然而,这更教她心痛、懊悔,想越过他和她之间的高墙并非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但是如今再也没有机会了。
“其实,外界知道你已经结过婚又离婚的实在少之又少,这消息不知道是怎么流传出去的?”李宗翰赶紧转移话题:“听众们还以为你始终是单身,这样的形象比较理想,如果他们知道你已经离过婚,可能会影响你的歌唱生涯。”
“我不在乎这些。”方默云直截了当地回答。“我的兴趣只是唱歌,没想过要当明星,你知道的!”
“说的也是。”李宗翰轻笑了声,又安慰了她几句后,才挂断电话。
放下话筒后,方默云木然地呆坐着,直瞪着窗外灰沉的天空,禁不住泪水又盈眶,她瘦削的肩膀轻微地抖动着,悲伤的低泣声逸出她颤抖的唇瓣。此刻,她深深体会了失去所爱的痛苦,如果如果时间能倒流,她愿意和竞风再重来一次
如果真有如果的话
晚上七点。
方默云坐在小而暖和的后台化妆,在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蛋上扑上一层淡淡的粉底,并涂上嫣红的唇膏,好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精神些。
“你还好吧?默云。”李宗翰探头进来,关心地问。
李宗翰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将近五十岁,是个温和又值得信赖的人。
方默云轻扑蜜粉于两颊,朝镜子绽开一朵灿烂的笑容,轻快地道:“你看呢?”
李宗翰看着镜中的她,眯着眼回答:“哈哈,你根本不需要多施脂粉。”
“你不会喜欢我带着悲伤的脸上台吧?”她故意笑着说,知道他是有心逗她笑,想让她放松心情,他一向待她如女儿般。
“从外表看起来,已经很迷人了。”
“其实呢?”她有些紧张地扯了扯蓝色礼服的裙摆。
李宗翰微微歛下笑意,走到她面前,双手温柔地放在她**的肩上。
“嗯,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方默云转过身,对着他平静地说:“我很好!”李宗翰缓缓地点点头,咧开嘴笑道:“好,那就上台去吧!那儿聚集了许多老**,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会拿着铁棍在旁边守护着你。”
“哇!那你岂不是太辛苦了?”方默云被他夸张的言词给逗笑。
“我知道有许多条件比我这儿好的地方,都希望能请到你驻唱,如果我也能付给你那么多钱,那该有多好。”李宗翰一脸认真“只可惜,我并没有赚那么多钱。所以,只要你在这儿唱,我一定要负责你的安全。”
方默云了解地点点头,李叔是个怀旧又有些传统的男人,餐厅经营的方式始终坚持他自己的格调,有着早期夜总会的味道。然而,时下的年轻人并不喜欢这种纯粹听歌的地方,大都流连于pub、舞厅之类的场所。
“李叔,你不要这么说,我喜欢在这里唱歌,而且也是为了报恩,你一直对我这么好,我欠你太多的人情。”她由衷地道。
“你没欠我什么。”李宗翰微笑地摇了摇头。
“有,如果不是你愿意让我在这里驻唱——”
“哎呀,不要提这些了。”李宗翰露出腼腆的笑容,赶紧说:“你是靠自己的实力得到这份工作的,严格说起来,是我将一个单纯的女孩放在那些老**的面前,我才觉得过意不去哩!”
方默云绽出一朵真诚的微笑“无论如何,我真的很感激你那时候我很需要钱。”
“嗯,我知道。那个不长进的家伙还一直压榨你吗?”李宗翰难得板着一张脸说话。
方默云立即涨红了脸,她很清楚他口中指的那家伙是谁。“李叔,请你别这样说哲勉,他也很认真地在工作呀!”
“哼!是啊!你什么时候才发现他在赌博的?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他已经无法自拔了。你为了生活辛苦的赚钱时,他却在赌钱。”李宗翰不以为然地嗤哼。
“我知道。”她无力地垂下头,幽幽的说:“可是,我又能怎样呢?如果我不替他还债,你也知道会变成什么情形。”
“让他狠狠被揍一顿,也许反而可使他清醒。”他严厉地说着,然而心里却也没什么信心,赌上瘾的人是很难清醒过来的。
“不,我不能那样做,你知道的,哲勉小时候已经被揍怕了,他会受不了的。”
李宗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你的继父实在是世界上最可恶的人!他死的那一天应该放鞭炮好好庆祝一番才是。”
必于方默云姐弟过往的事情,他知道的比谁都清楚。严格说起来,他和她的母亲算是旧识,她的母亲曾在他的餐厅唱过一段时日,直到那个来自香港的商人——也是默云的继父出现以后没多久,默云的母亲便辞去工作,离开台湾,跟着那男人到香港去。
方默云的脸色瞬间转为苍白,一想到恐怖的过去,她就忍不住颤抖,继父那张狰狞邪恶的嘴脸又在她脑海中浮现。
“李叔,请你不要再提起从前的事。”她颤着声音开口。澄澈剔亮的黑眸盈满哀伤,她抖瑟地起身。“我我该出场了。”
李宗翰上前拦住她,语重心长地劝她:“你得学着对那一段往事释怀,别再折磨自己了。”
泪水猛地占据她的眼眶,她赶紧别过脸,喑哑地道:“求你,不要再说了。”
话声一落,她快步地走向门口,纤细娇柔的身躯在蓝色缎质的晚礼服下颤抖着。这件礼服十分贴身,紧束的腰部、微露的香肩,使得她原本就秾纤合度的身材更加引人遐思。
“你忘了手套了。”李宗翰轻喊了声,拿起化妆台上的手套递给她。
方默云扮了个鬼脸“我总是忘了手套。”她皱着眉头将手套戴上,那是长及手肘的蓝纱手套,与露肩的礼服十分相衬。
在李叔的餐厅里演唱,穿礼服、戴手套是多年来不变的传统,他喜欢营造一种高雅而怀旧的气氛。
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挺起胸,抬起头来,缓缓走向那个只属于她、能让她忘掉一切烦恼忧伤的舞台。
小小的舞台一片漆黑,方默云站在小型的白色钢琴旁,轻吐出一口气,然后点点头。灯光立即对准她,满场的观众顿时掌声雷动。
她面向观众,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她的肌肤闪着金色的光芒。随着钢琴的演奏,她轻轻地吟唱,玲珑曼妙的身躯随着音律优雅地款摆着。她深深地沉入美妙的音乐中,一颗心如气球般轻盈地飞升,婉转动人的清柔歌声像天籁般,环绕在这有着浓浓复古风味的高级餐厅里。
连续唱了三首曲子,在余音荡漾的琴音中,她结束了今晚的演唱,观众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她的视线移往台下,这里的客人大都是熟面孔,以中年男士居多,而且大都具有不错的社会地位;这些人有着共同的特质,那便是对消逝的七年代有着一种无可救药的怀念与眷恋,换言之,他们和李叔是同一种人。
在这里演唱,她感到非常的安心和自在,她微微弯了弯身子,向台下的人点头致意,全场的灯光顿时亮了起来。她环视观众,感谢他们所给予的掌声。
突然间,她的视线内浮现一张脸不!应该说她瞥到了一张脸。严酷的表情,脸上毫无笑容,薄唇微微抿紧,像夜色般黑沉的双眸冷冷地注视着她。下一瞬,方默云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无声地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