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玲子

白脸图了几笔、前夫图了几笔、老铁图了几笔，如果硬要说玲子还是纸，那也只能是一张废纸了。在图满字的纸上，哪还有地方画新的图案呢？若画在旧的字迹上，无论是什么图案，在旧痕的印衬下，线条都不可能清晰了。不仅是玲子，玲子所结识的那些中年男子，也是如此。玲子明白了，爱情是年轻人的事。于是玲子调整了自己的人生方向——一切向钱看！只有钱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很快，玲子又发现，男人们的精明远远出乎她的意料，未得手前，还来点铺垫，请她吃顿饭，得手之后，就连铺垫也省了，简洁明了开门见山，结束得也干净利落，从不会跟钱有任何瓜葛。玲子想通过男人来积累财富的美梦也破灭了。

    小伟一天天长大了，不能总让他跟着自己颠沛流离呀，买房子成了玲子的当务之急。但是，玲子清楚地知道，凭自己的能力，可能穷其一生，都不可能买上房子，所以，物色一个可以帮她买房子的男人，就成了玲子的头等大事。

    屋内忽然响起一阵深情的歌声，玲子掐灭手中的烟，这么晚了，会是谁打电话来呢？手机里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外地号码。玲子接通电话：“喂。”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玲子吗？我是阿乐。”

    “阿乐？你是阿乐？”玲子用难以置信的口吻反问。

    “对，是我。”阿乐说。

    阿乐，就是那个上大学时给玲子写了四年情书、在新婚之夜痛苦失声的阿乐？其实，在玲子以后的人生中，阿乐成了她唯一美好的回忆，那是多纯、多美的感情啊！阿乐的出现，又唤起了玲子对那段美好时光的回忆，潜伏在玲子心底的那种纯真、洁净的感情，也似乎复苏了。

    阿乐在电话里说：“毕业后就跟你失去了联系，我最近才通过同学打听到你的电话号码。听说你离婚了，不知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玲子说：“还好。你呢？过得好吗？”

    阿乐说：“就那样吧。女儿已经上初中了。当年你好狠心啊。有那么多女同学追我，我都不放在眼里，却被你伤得那么彻底。我对爱情绝望了，毕业没多久就结婚了。”

    玲子真诚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这三个字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但一直没有机会。”

    阿乐说：“有一点我很想知道，当年，你就丝毫也没有动过心吗？”

    玲子圆滑地说：“怎么会不动心？只是我那时太小，不懂事。”然后，她小心地问：“你爱人，她还好吧？”

    阿乐不以为然地说：“她还能有什么不好，整天不愁吃不愁穿。”

    玲子“哦”了一声，口气中有难以掩饰的失望。

    之后，阿乐每天都会给玲子打电话，期待阿乐的电话，已经成了玲子生活中一项重要的内容，也因了阿乐的电话，玲子的生活变得充实起来。阿乐在电话里向玲子诉说着十多年前没有机会说出口的爱慕和思念，同时，阿乐的眼前闪现着玲子上大学时的模样：白皙的皮肤，眼梢上挑的单凤眼，黑亮的头发闪烁着光泽。阿乐在电话里深情地说：“玲子，我爱你，我想你，我想抱抱你。”

    玲子被这些话感动着，问：“你老婆呢？”

    阿乐说：“单位派她到外地学习去了，一年后才能回来。玲子，你来吧，我好想要你。”

    玲子若有所思地说：“哦，是这样。”

    阿乐说：“你来吧，我给你买好吃的，请你吃大餐。”

    玲子说：“好啊。”

    阿乐又问：“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不结婚呢？”

    玲子违心地、有些讨好地说：“我在等你。”

    阿乐说：“当年你要是肯接受我，现在我的老婆应该是你。”

    这话玲子相信，阿乐曾死心塌地地爱了她四年。

    单身的玲子有点无聊，大把空闲的时间没处消遣，玲子想，不如去看看阿乐，既然有一个人这么爱自己，享受一下又何妨？他们是旧识，感情是从真诚开始，即使做不成老婆，给深爱自己的人做个情人也不错啊，说不定，他还会帮自己买一套房子呢！

    主意打定，玲子就搭上了开往阿乐所在城市的班车，一路上她跟阿乐不停地发短信，汇报自己所在的地点。阿乐估计了一下行程，先给自己洗了一个澡，然后下楼买了吃的，就去车站接玲子。玲子下车后，向站台上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扫了一眼，没有发现阿乐。她正要掏出手机给阿乐打电话，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玲子！”玲子回头，目光落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身上，仔细看了看，依稀找出了阿乐当年的影子。阿乐胖了，戴上了眼镜，头顶的头发已经掉光，最主要的是神情，那种淡定从容，跟留在玲子记忆中的那个充满激情的年轻学生，始终对不上号。这几天跟自己在电话里甜言蜜语、倾诉深情的，就是面前这张油光可鉴的胖脸吗？玲子一时间有些困惑。在阿乐眼中，玲子的变化也很大，原来清澈的眸子已变得浑浊，好像藏着深不见底的沧桑；青春，也随着她逐渐松弛的皮肤与日俱减；但玲子身上有一点阿乐很熟悉，她整个人、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发出渴望关爱的、强烈的信息。上大学时的玲子就是这样，看着其他同学出双入对，她坚定地孤独着，在孤独中渴望着，在渴望中孤独着。

    回到家中，玲子问：“孩子呢？”

    阿乐说：“在学校住宿。晚饭在家吃还是出去吃？”

    玲子说：“在家吃吧，简单点。”

    玲子躺在床上休息，阿乐去厨房准备晚饭。

    晚饭果然简单，简单得让玲子有点失望，且没有合她胃口的食物，这跟阿乐在电话里说的“请你吃大餐”差别很大。阿乐解释说，一个男人在家独居，不会做饭，吃饭总是凑合，这些都是特意为你买的。玲子冰凉地笑了一下，算上应和。看着饭桌上唯一的荤食——几只凤爪儿，玲子想起了上学时阿乐送她的焦黄肥嫩的烧鸡。其实，对于阿乐来说，吃饭并不是重点，接下来的节目才是他渴望的。

    饭后，阿乐打来一盆热水，将玲子的脚放进去，为她泡脚。玲子坐在椅子上，有点走神：我真的回家了吗？这是我的家吗？远途归来后，有一个人等着我，为我做饭、洗脚，这真的是我的家吗？

    玲子说：“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阿乐问：“我对你好吗？”

    玲子点头：“嗯，很好。”

    洗完脚后，阿乐把玲子从椅子上抱起来，走进卧室，将她放在床上。玲子没有拒绝。是啊，还拒绝什么呢？一个爱了自己将近二十年的男人、一个为自己洗脚的男人，自己远道而来，两人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若拒绝，就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在床上阿乐很温柔，一直不住地叫着“玲子我爱你”玲子也以为阿乐是真心爱她的，她枕着阿乐的手臂，依在他怀里，安心地睡着。半夜，阿乐的手臂被玲子压麻了，想抽出来，玲子被惊醒，惶恐地扯住阿乐的手臂，靠得他更近了。阿乐明白，这个带着孩子独自打拼的女人，这个貌似坚强的女人，其实内心很没有安全感，真的很需要男人关爱。

    他们睡到很晚才起床。玲子收拾东西准备走了，看阿乐还没有给她准备饭菜的意思，就说：“给我弄点吃的吧。”

    阿乐说：“你回去吃吧。”

    玲子说：“现在已经快中午了。”

    阿乐没再吱声，进了厨房。不一会儿，阿乐端着两碗煮好的方便面放在了餐桌上。玲子看着面前的方便面，食欲降到了最低点。正吃着饭，阿乐的老婆来电话了，玲子听到阿乐说：“你在那边钱够花吗？不够花就给我发短信，我给你寄过去”

    玲子饭量小，吃完后坐在椅子上等着阿乐。阿乐说：“自己下楼打车走吧。”玲子迟疑了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阿乐又说：“遇到合适的人就结婚吧，别再等了。”听了这话，玲子的心头掠过一丝不爽，走到门前，她忽然恶作剧般地说：“等你老婆回来，我再来看你。”阿乐在她身后淡淡地说：“那我们就只能请你吃顿饭了。”玲子敏感地反问：“我们？”其实，在阿乐心里困扰了他将近二十年的一桩心事，今天终于了结了。大学四年，人一生中多么美好的年华，他的爱情却被玲子无情地践踏了，虽然在后来的婚姻生活中，已把心上留下的那些高高低低的不平基本磨平了，但每当想起，内心还是会有点蜻蜓点水般的不平静。现在，当初那个伤害自己的人，主动来投怀送抱了。其实在做ài时，阿乐脑中想着的，是上学时的那个玲子，他终于把她给干了，他了无遗憾了。

    玲子坐在回家的班车上，有一点兴奋之后的疲惫。在刚才踏出阿乐家门的一刹那，她就清醒了。隔了将近二十年的时光啊，阿乐怎么可能还爱着她呢？阿乐只不过是在她那原本洁白的纸上，又涂抹了一笔而已。玲子从自己手机的电话本里，找到阿乐的电话，将它删掉了。她将头靠在座椅的背上，合上双目，想：将来小伟长大了，她一定要以自己失败的经历告诉他，恋爱时，要睁大慧眼，真正爱一个人，就赶快跟她结婚，并把这种婚姻进行到底。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都没有婚姻的力量大，婚姻是一个人幸福的基本保障。就连结婚前痛哭失声的阿乐，经过了漫长的婚姻生活，夫妻间的关系也变得坚不可摧了。玲子清楚，她这辈子，可能很难找到自己的幸福了，但她一定要为自己和儿子奋斗一套房子，一定想到这里，玲子疲倦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