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黎和他的女友们

    当年我没考上大学，只好上了我们市的师专，全称比懒婆娘的裹脚布还长，叫xx市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我们高中时候的班主任一再给我们强调，师专不是大学，它只是介于大学和中专之间的产物，好比介于摩托车和自行车之间的电动自行车、马与驴之间的骡子一样，叫它大学实在是很勉强。我读师专已经很不幸了，要命的是还被学校调配到臭名昭著的地理系。得到通知书的时候老爸看了，他把认为地理系就是学习看风水。我说不是，那是师范类的学校，毕业之后不替人看风水，是教学生的地理课。老爸说：还要教学生？用得了那么多风水先生吗？我抱头没有痛哭，只暗自埋怨自己考试不争气。本来打算补习一年碰碰运气，无奈家人对我已经失去了耐心，说有补习那一年的钱，在我们乡下可以娶上两三个媳妇儿了。

    一夫一妻制和计划生育政策在学校我还是学过一些的，所以百无聊赖中我跨进了师专的那道小门。那所四不象的学校果然令我大失所望。学校面积不大，一望无余，想找个花前月下的场所都很难。建筑物矮小，像患了风湿关节炎一样趴在那里。图书馆小得像公共厕所，班主任四十来岁，肥头大耳，一看就知道是那种肚子里只装酒肉不装知识的货。男生们都打过照面了，帅哥紧缺，我对自己的长相一向是很惭愧的，可是与班上其他男生相比，我的长相竟然至少处于小康。按理说，这应该增加我的自信心才对，然而实际情况是，我对那所学校更加绝望了。我一个人游荡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女生们的高跟鞋声马蹄一样在我身旁响过，我用堕落的眼光窥视着她们，从下午一点到六点，我没有看见一个美女。有一刻，有一个女生在我面前悠闲地散步，很像美女，因为她有美女才会有的头发和身材；可就在她回眸之际，我绝望地看见了她的塌鼻、斜眼和雀斑。

    起初那几天，我之所以还有点兴趣在那个学校呆下去，是因为看到了班主任手里的那份全班学生名单。在那份名单的第一行，有一个名字叫“黎黎”那是一个美丽的名字。跟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外貌即使不是沉鱼落燕，至少也应该是闭月羞花。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生呢？那个名字像兴奋剂一样激起了我坏死了的想象力神经，使我觉得那个秋天的阳光竟也有几分温暖。然而我的快感很快就从天堂跌到了地狱。第一堂课，班主任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黎黎当班长，叫黎黎起来向大家自我介绍一下。我痛苦地发现，黎黎并不是美女，要命的是他居然还是一男的。这时我发现班主任的脸色也不好看，估计他也跟我一样，中了梦想背叛现实的奸计。后来不到一个月，黎黎的的班长之职便被班主任拿掉了。

    我很快跟黎黎熟悉起来，而且还成了哥们。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黎黎成为朋友，现在想来，那是自甘堕落的表现，是一种丧心病狂的自残行为。黎黎的脸型用中性的语言来描述，叫做是长得挺有个性，跟那个后来在全国小有名气的马加爵酷似，不过没马弟那么魁梧，脸色也要黑得多。他的老家就在离学校不到二十公里的乡下。我们市是一个不出名的高原城市，风沙大，阳光烈，大多数人的皮肤都是黑里透红，而且粗糙。黎黎的皮肤聚集了这个高原地区的人的皮肤的所有缺点，所以看上去他有点像混血的非洲人。他的特点还有很多：年纪比我大五岁，据说在高中时经历过了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战才考上了师专；他走路用的是脚尖，悄无声息，像猫或是蝙蝠侠；他唱歌的时候，唱八个字有九个字要跑调，因为每一句后面他都要加上一个难听的“啊”音；他看女生总是眯缝着色眼，嘴裂开，口水放肆地从嘴角掉下来；吃饭的时候，总是尽量不让碗里留下一颗饭粒，好像他是从三年自然灾害逃过来的灾民总之，这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

    按常规说，像黎黎这样的人，要想找一个女友，应该比实现共产主义社会还难，可事实并非如此。

    我最初认识那个叫小a（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纠纷，本文的女性名字一律用字母表示），在罐头厂工作。罐头是一个历史时期的产物，还是馈赠亲朋好友的佳品。现在流行说，收礼就收脑白金，那时候送礼就送罐头。九十年代初期的罐头其实早没了半老徐娘的妩媚，涂抹再多的脂粉也掩饰不住脸上的皱纹与老年斑。罐头厂坐落在市中心，不过去那里的路并不好走。坐三轮车经过繁华的南大街，在两座高楼间有一条狭窄的巷道，从那里进去，其间要经过一条满是狗粪的石板路，两旁是低矮破败的瓦房。在另一间更加低矮破败的瓦房面前停下，就看得见一道黑漆漆的门，门方上挂着一块陈旧的木板招牌：“xx市罐头制品加工厂”

    我们进了屋，看见有个妇人蹲着，正把散乱在地上的一瓶一瓶的罐头装在纸箱里。罐头的名目繁多，什么菠萝罐头樱桃罐头苹果罐头橘子罐头梨子罐头猕猴桃罐头堆得满地都是。那妇人看见我们进来，仍旧蹲在地上，一只手伸了伸懒腰，然后朝我们笑了笑。黎黎对她说：“有人要货？”妇人说：“这破玩意谁要？厂长说把它整理好当工资发。来，你给我把这两箱搬到仓库里去。”黎黎朝我笑了笑，说：“你等会，就好。”后来我才发现那妇人就是黎黎的女友。之所以说是妇人，实在是因为光线不太好，看上去人显得比较陈旧。而且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在这个高原上的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看上去总要比实际年龄老几岁的。

    小a依旧在下面给罐头们打包装，我和黎黎在她的屋里做饭。黎黎说，他们初中时是同学，后来小a招工进了罐头厂，而他继续读书。我说你何必找那么老的，而且罐头厂又是一个濒临倒闭的单位。黎黎迟疑了一下说：“我们也是才开始接触的，关系还没确定。”对他的话我不以为然，因为我看见阳台上晾的衣服里，就有他的衣服内裤什么的，显然他们的关系已经很深入了。

    离开的时候，小a给了黎黎五十块钱。小a说：“五十块要花两个星期，别老浪费，烟就不要抽了，你看我这钱挣得也不容易。”黎黎讪讪地接过钱，捏在手里。小a后来又对黎黎说：“要不你带一箱罐头到你们学校去，看看能不能卖掉一些？”黎黎说：“你那东西谁买？”然后我们就离开了。

    黎黎最终跟小a分了手。分手的原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再没去小a那里，我也再没见到过小a。不过从黎黎脸上，我看不出一点失恋的表情。问他，他只说：“吹了。”

    我跟黎黎基本上同桌，都坐最后一排。那斯的前面坐着一个像模像样的女生小b。上课的时候，他是极认真的，可是有一段时间我发现他更加认真了，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后来我才发觉他似乎有点不对劲，就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睛竟没眨。直到我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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