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老家门口的自留地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松树,另一棵是杉树。如今,只看得见那棵松树了。杉树有一年遭到了雷击,被拦腰折断。父亲把剩下的一截砍下来做成了棺材,卖了,那些钱成了那年叔叔们读书的主要费用。
松树是奶奶栽的,杉树是爷爷栽的。我至今也没搞清楚他们当初为什么要栽那样的两棵树,它们都是乡村最常见的树。现在依旧能看到的,是那棵松树,那树的主枝的顶部已断了,不可能再往高处长;四周的枝桠倒是枝繁叶茂,可每年都有折断的枝掉下来。奶奶把它们拣起来,捆成小捆,做柴烧。树干已经很粗了,两个人才能围完,但是大的用处没了,在它的身上,沟壑纵横,有的地方还有深深的洞,里面偶尔还有老鼠出入。树顶上,有一个喜鹊的窝,它们每年都在那里生儿育女,不知道有多少代了。
松树旁边的杉树,我只听旁人说过。印象中,只是一棵老树桩,树桩周围,长满了长长的茅草。
那棵树是爷爷栽的,爷爷死于一九五七年的秋天,那年他三十五岁。
据跟爷爷差不多年纪的老人讲,那时候的爷爷是方圆几十里内颇有影响力的人物。我曾经无数次想动笔写当年的爷爷和奶奶的故事,那些故事通过知情人的只言片语叙述出来,加上我的想象力的加工而变成了一部沧桑的老电影。
爷爷和奶奶同岁。十九岁那年,爷爷和奶奶在媒人的撮合下生活在了一起。那是一九四一年的的夏天。那一年,故乡的罂粟花开得姹紫嫣红,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醉人的香气。即使现在,那种陌生的香味依旧从一九四一年穿越过来,流进我想象的鼻孔,沁入心脾。这是西南边陲,虽然当时的政府已经明令禁止种烟,但是山高皇帝远,罂粟花依旧在这个叫粉笔岩的村落一茬茬地开放。爷爷从小时候起,就一直跟着我的曾祖父经营着那些神奇的花儿,直到那一年。每天中午和下午,年轻的奶奶就提着饭篮子给他们送饭。奶奶没有裹小脚,所以能够轻盈地穿行在花丛中间,像飘飞的蝴蝶。那两棵树,估计就是那一年种上的。秋天的时候,当刀子划过,那些神奇的果子流出白色的汁液,爷爷就笑了;因为,他又可以跟着曾祖父下四川了。
一九四二年冬天,就在父亲要降生的那段时间,爷爷跟曾祖父下了四川。目的地是宜宾,来回要一个月。可是,还不到半个月,爷爷就回来了,在他的背上,驮着奄奄一息的曾祖父。他们在半道上遇到了劫匪,所有的财物被抢劫一空,曾祖父的肋骨还断了三根。
就在爷爷驮着曾祖父回家的那个夜晚,父亲降生到了这个世界。那个夜晚,大雪满天。
爷爷的家庭从此衰败下去。那个年月的鸦片其实跟今天地里农民种的任何经济作物一样普通,赚不了几个钱。而一次平常的变故,就会使一个普通的家庭困苦不堪。从此,爷爷干起了家乡百姓常干的事情:背生意下四川。
四川历来是一个富庶之地。更重要的是,那里有我家乡没有的盐巴和铁锅。爷爷和他的同伴们把故乡的土特产背到四川,换回盐巴和铁锅,一年三次,长年累月。据说,在均连,爷爷经过的路上,有一个碧玉般的女子,总是在等着爷爷。她是客栈老板的女儿,爷爷和她有过千丝万缕的联系。爷爷到了那里,就不想走了。但是,她不会成为我的奶奶,爷爷还要把该卖的卖掉,该买的买回来,家里还有那么多人在等他。每一次回家,爷爷都会给奶奶和爸爸买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东西。那个客栈老板的女儿,只是爷爷短暂生命中的一处客栈。
这些事奶奶当然听爷爷的朋友们在开玩笑的时候提过,她只是微笑。如果那点事在她心中也算事,那么她肯定熬不到今天。
一九四九年,爷爷和他的朋友们在四川的巡司又遭到了一次更为惨重的抢劫,据说衣裤都被贼人扒了。回来之后,爷爷就买了十多条枪,拖了十几个弟兄,干上了打家劫舍的勾当。一九五零年云南解放,爷爷加入了共产党。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爷爷是怎么由土匪变成共产党的,问奶奶,奶奶说不出个所以然;问跟爷爷差不多年纪的老人,他们也不甚明白,只是含糊地说“他有本事,会整。”
爷爷在乡里的名声实际上是在解放后才闹出来的。在爷爷的肩膀上,常常挂着一条长长的火药枪,他曾经枪毙过两个土豪。老人们说爷爷枪毙人的时候连眼都不会眨一眨,就像瞄准一根树桩或者石头那样自若。在他的家里,常常是高朋满座,县里来了干部,先不去区上,直接就到他家里落脚。每次有客人来,奶奶都会热心招待他们,给他们做饭、泡茶。家乡不出产茶叶,人们也没有喝茶的习惯,家里的茶叶是爷爷从遥远的县城带来的。
一九五七年秋天,爷爷死了。关于爷爷的死,在老人中有无数种流传的版本,都充满着神秘的色彩。其中有一个版本流传最广。
那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月光影影绰绰,...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