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信妖跟他同行,别说是看了,他就是想起这家伙的存在,都会心生厌恶。
吃得太撑的信妖,出了木府还拖拖拉拉的。
它先找了间酱坊,像毛巾般用力扭拧,挤出了一缸糖水,还有一缸蜂蜜,才能走动自如,不会走一步就漏一滩的糖,脚底黏黏难走路。
“呼,好撑,差点就要撑死我了。”
它变身女子,边走边碎碎念,姿态也如女子一般,谁都分辨不出来:
“我这辈子都不会碰甜食了。”
黑龙只说了两个字:
“活该。”
信妖气恼得脸皮薄红,声音又细又娇,还双手叉腰,忿忿不平的指责:
“你不知道讨姑娘欢心有多难!”
黑龙看都不看她,迳自往前走。
“我不需要知道。”他很冷淡。
“嗳,你就是这样,才不得姑娘的疼。”
女子叹了一大口气,从刻薄的嘴里大发慈悲的吐出秘密:
“就是要讨好她,她哪天开心了,说不定会提早放我们自由。”
黑龙停下脚步,终于看向身旁,双眼睁得很大,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信妖当他这时才开窍,用同情的表情跟语调,大方的指导:
“我啊,已经领先你太多,所以先被释放的绝对是我。”
基于厌恶——还有同情——黑龙决定不告诉它,那天永远不会到来。
两人并肩而走,果然隔着远远就闻见桃花的气息。
冬季将至,不是桃花绽放的时候,花香却馥郁得像-层无形的布,覆盖在砚城之上,混入每种气息之中。
就连身旁走动的人,偶尔也有满身桃花香。
在花香最浓的地方,街角的那里,就开着一间茶铺。地点不在闹区,甚至算得上有点偏僻,却坐满客人,还有人站着不肯离去。
而且全都是男人。
茶铺简陋,除了茶之外什么都没卖,只有一个艳丽的女子张罗。她穿着褐色的粗布衣裳,上头缝缀了不知多少百针,用的都是红线,在线都打了结,整件衣裳看来褐中有红、红中有褐,很是奇特。
她炉上煮着几大壶水,逐一倒给客人,经过她的手,热水就变成香喷喷的茶,偶尔有桃花不经意的从袖口滚进杯里。
男人们坐在桌边,视线追随着她,舍不得移开,甚至舍不得眨眼,嘴角都弯着迷茫的笑。
看见信妖扮的女人,她很不客气,厌烦的说:
“我这儿不招待女客。”就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看见黑龙来到,她倒是笑容满面,不着痕迹的推落一个坐着的男客,把最好的位置空出来,招呼着他坐下。
“您好,天要冷了,喝杯茶暖暖身子。”她殷勤的招待。
他不动声色,坐在空位上,眼角瞄见信妖不悦的走开,才一会儿的功夫,就变换成男人回来,因为没被热切款待,很不是滋味的倚靠在墙边。
茶杯端上来,是简单的素陶,热气成烟飘了上来。
“客人,请快喝。”
她急切过头,已经是催促。
在那双湿润的眼眸注视下,他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啜了一口。
“再一口。”女人近乎恳求。
他沉默的再喝。
“最后一口。”女人的声音颤抖着。
他面无表情,静静喝下第三口。
女人终于不再催促,松懈下来,重重喘了一口气,手捣在胸口,像是完成最大
心愿般,快乐而满足的彻底放心。
她踏出茶铺,到一旁的空地上,不论是坐着的男人或站着的男人都围绕着她,着迷得失神,除了她眼里什么都容不下,如最忠心的花朵,只迷恋一只蝴蝶,全都痴痴仰望。
褐红的衣裙一转,落出许多桃花,她绕了一个圈。
“我美不美?”
男人们异口同声。
“美。”
她灿笑着,抽下发上的簪子,轻轻摇了摇头,长发就如泉般坠下,散发出更浓郁的花香,魅惑着每个男人。
“你们爱不爱我?”
男人们再度异口同声,有志一同的点头:
“爱。”
花香是无形的手,紧箝箍着男人的视线、男人的神智、男人的行动。只见更多男人来到,身后有妇人紧紧扯着衣袖,哭哭啼啼,无论如何不肯放手’男人却看都不看妇人一眼。
“别去!”
妇人失声叫着,满脸是泪:
“跟我回去,今天我绝对不允许你再去喝那女人的茶。”
她握得好紧,却被拖行着前进。
“我非去不可。”
男人喃喃说着,像在梦呓,不由自主的走向茶铺。
妇人泪如雨下,指尖都扯出伤口,在亲手缝制给丈夫的衣衫上,渗出如桃花般艳丽的一道道红痕。
“你明明说过只爱我一个人,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她用控诉的哭音,提起当初两人的海誓山盟,往日的情话,如今被说得万分凄厉。
男人执意往前。
“不,我爱的是她。”
他想也不想,甚至无法思考,随意扯开衣袖,顾不得撕裂的袖子跟被抛下痛哭的妻。
没有位子可坐,他就站着,跟别的男人同样着迷。
女子搔首弄姿,一遍又一遍的询问重复的问题,听着男人们重复的答案。周遭的男人愈聚愈多,哭泣的女子也跟着增加,哭得通红的双眼都恨恨的看着女子。
蓦地,女子停下动作,笔直的走到黑龙面前。
“你为什么不爱我?”
她注意到只有这个俊美粗犷的男人没有露出着迷的神色,更没有跟着众人同声回答,说她美、说爱她。
“因为我是龙神。”他言简意赅。
女子忿忿摇头,挥手朝男人们指去:
“不,这里有人,也有非人,就算你是龙神,喝下那杯茶也会爱上我,对我唯命是从。”
“我不能解释为什么,总之,我没有爱上你。”
他望着千岁的桃花精。喝那杯茶时,只觉得舌尖微微泛甜,此外没有半点影响。女子恼怒得直抓头发,不能接受竟然有人或非人能喝下她累积千年的珍露,却不受她控制,仰慕的望着她,问一句答一句,说着爱她爱她。
站在一旁的信妖庆幸自个儿没喝茶,因为怀恨黑龙俊美,被特别对待,所以倚靠在墙边不帮忙,反而说起风凉话,故意要搅局添乱。
“是啊,臭泥鳅,你为什么不爱她?”
它扬声问,还摸摸下巴,对这个问题深感兴趣。
黑龙瞪了它一眼,它却不知死活,还笑嘻嘻的:
“你是不是已经爱上别人了?”
乱吧乱吧,乱了最好!它幸灾乐祸的想,就让那不甘心的桃花精缠上黑龙算了。如此一来,能让臭泥鳅烦到想死,还能解决这件事情,一举两得,回去姑娘面前,功劳全算它的。
女子醒悟过来,用力点头,被信妖无意提点了答案。
“对,一定是这样!你的爱在别人那里。”
她放弃对其他男人的控制,因为得不到,所以更想要,倾尽全力要迷惑黑龙,让他臣服在她的裙下。
周围的男人们因为没了控制,在花香淡去后,一个个逐渐清醒,恍如做了个太深太沈的梦,困惑的看着彼此,再看看茶铺,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这里。
那些有妻子的、有情人的,转头看见心爱的人在茶铺外头哭泣,都惊愕得连忙起身,焦急的哄问为什么要哭泣,对愤怒的槌打、啜泣的指控没有半点头绪。
就算桃花精只对黑龙散发无论人与非人都难以抵挡的诱惑,他还是无动于衷,
甚至又喝了几口已经半凉的珍露。
“我没有爱任何人。”
他皱着眉头,说得很肯定。
“不,一定有。”
她太过执着,很用力很用力,几乎要冒险让自己衰老,却还是无法让黑龙就范:“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不可能有这种事情。”他坚持,什么情啊爱的都不敢兴趣。
他讽剌的一笑。
虽然他不相信也不知道他的爱在谁那里,不过倒是很清楚自己被剥下的鳞片,如今在谁的手里。
四周的男人们全都走光了,只剩下他跟信妖,跟全身无力,狼狈跌坐在地上,
哭得花瓣不断凋零的桃花精。
哭泣的女人很烦,但受制于人,再烦也得处理。黑龙耐着性子,先清了清喉咙,
才能用平常的语气说话,没有当场咆哮,只叫她快点滚回山上待好,不要增添他的麻烦。
“虽然我不懂爱情,但是你对那些男人所做的,只是控制罢了。”
拜某人所赐,他对控制熟悉到不行。
“他们嘴上那么说,心里未必赞同。”
这道地道地的就是他的心声啊!
桃花精仍旧摇头,悲泣不已。
“你两百年前才来到砚城,我却在这里已经待了千年。”
她用手抹去花瓣,却又更多花瓣涌出,已经超出好几季的份量。
“她们来了一批又一批,个个都如愿以偿,但我呢?她们都有桃花运,为什么反倒我没有?”
“总之,迷惑的手段证明是无效的。”
他双手撑在大腿上,难得很用力去思考,额上都冒出青筋。
“那我该怎么办?”
感觉到黑龙的认真,她停止哭泣,双眸含泪的求救,期盼能得到答案:
“你已经不能爱我了。”她抱怨着。
“当然不行。”
他回答得飞快,更努力的想着,直想到星星都出现,姿态都换过好几个,坐都快坐麻了,懊恼的一低头,看见桃花的花瓣间露出来的小巧双足,这才灵光一闪。
“对了。”
他用力一拍大腿:
“你不是有双脚吗?”
桃花精困惑的歪头:
“是有。”
她能化为人形,没有丝毫不同。
“那些少女用双脚,爬上山去找你。”
黑龙这下子想清楚了,终于能说得有条理:
“她们是用双脚去走,才能求得逃花运。你本身就是桃花,只要跟那些少女一样,用双脚去找,说不定就能找到。”
桃花精听着,觉得有道理,但仍有几分没把握。
“真的吗?只要用双脚去找?”
她有点担心,咬着唇瓣,认真的再确认:
“就这么容易吗?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到时候再来想办法。”
黑龙双手一摊,实话实说:
“这样总胜过你在这里耗尽精魂,却只是换来一群口是心非的家伙好吧?”费了这番唇舌,又花去几个时扉,桃花精终于被说服。她不再哭泣,稍微整理自己,连一刻也不想浪费,就要迈步前行。
临时之前,她稍一停步,转过身来,粉脸薄红的望着黑龙,感激的点了点头,由衷的道谢:
“我一定不会忘记你提点的恩情。”她保证。
“不用了。”
他挥了挥手,正要叫她快走,倏地又坐直,险些忘了最要紧的事情:
“记得,找的时候,山上的形体也要维持着。”
“是。”
对用心提点的黑龙,她百依百顺,不敢违背。
星光灿亮,把一条路照得特别亮,被磨得圆润的五色彩石微微发着光,是个无声的指引。
桃花精选了那条路,走一会儿,就停一会儿,对黑龙点头答谢。这样重复许多次后,娇娆的背影才消失在路的尽头,再也看不到。
好不容易解决一件事情,黑龙往后仰着颈项,大大的吐出一口气,觉得这比先前跟公子对战还要累上许多倍。回去之后,他绝对要在厚厚的水藻上,舒服的睡上一觉。
等等——
啊,在回去之前,他还得去木府一趟,讨回这次的鳞片。
不知道她会不会又罗罗嗦嗦,像上次那样说他办事不周全,欠着一片鳞没给他?想到姑娘的笑,跟那些迂回难测、以耍着他玩为最主要目的言行,他差点难受得呻吟出声。
始终倚靠在墙边,半点忙也没帮的信妖,这时才开口:“所以,你真的有所爱之人了?”它好奇死了。
黑龙默不作声,抬头看着它,张口就喷出一道最炙热猛烈的龙火,烧得它嘎啦嘎啦的鬼叫不停,最后散落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