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kuraDrops

在电线杆下发呆。

    你等的人没来么？他问。

    嗯，没来。

    有打过电话么？

    没有。

    那现在就打过去问问吧。

    他已经换了号码，但三个月前我们有约定，在他生日那天就过来这里，我陪他过。她低下头有些难过。

    我想他不是故意的，一定是有什么事所以耽误了。可能今天他就会打电话来赔罪的。

    她忽然又高兴的笑。呵，我也这么想呢。

    一整天，她在等待中度过，他亦是在等待中度过。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也会这么焦虑的陪她一起等。其实他和她只可算是萍水相逢，只比陌路人稍强一点。要不是前天她不慎丢了钥匙，他仍旧不会知道自己对门住的是一个女孩，他所知道的应该是住对门的人会烧香气诱人的菜，就像知道楼下的人爱听激烈的电子音乐一样纯简。

    她的事本来与他无关，他有理由做到置若罔闻。但是此刻，他却在这里。

    昨天，你为什么只向我请求帮助，楼下还有其他人呢？

    因为你不爱说话。我觉得，不爱说话的人都很善良。就像我等的人，他也不爱说话。

    你等的他，是你的哪朋友吗？他问她。

    她被问得惊慌窘涩，脸渐渐晕出两朵红云。呃，大概是吧。

    大概是？这是什么意思？他很诧异，于是猜测着问，难道你从来都没对他说过？

    她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口渴了，喝点东西吧。她顺利的转移了话题。

    她煮牛奶麦片的样子很好看，身体始终与案台保持十公分左右的距离，免去了戴围布的麻烦。取料时亦是小心，眼神专注，手臂伸得直但毫不觉僵硬，带着点慵懒式的自信，带着点风中柳条的阴柔之美。牛奶在锅里彻底溶解时，浓浓奶香已经漂浮在燥热的空气里。加了白糖，盛出两杯，又倒入些橙汁。她的脸始终平静安详，仿佛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是心无旁骛，不会想什么。

    过去，我常煮这东西给他吃。那个时候我们还是同校，他高我一年级，就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所以常在一起玩。她微笑着，似有无限欢喜。

    他也笑，笑自己刚才的理解错误。原来，煮这个令你感觉幸福。

    他们静静的喝着。酸酸甜甜的牛奶，一种模糊的滋润。他边喝边想，幸福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在你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心里可以想着另外一个人，不论当时对方是否在身边。

    外面响彻着工地里机器的轰鸣，以及，电线杆上小鸟的清啼。

    最后她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对这一季失约的生日进行祝贺。

    你陪我一起吧。

    为什么？我跟他，好像不是很熟络。

    一个人去，我有些担心。她的神情浮动不安。

    虽然觉得很傻，但他还是请假并买了车票。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这趟行程其实对他造不成任何结果。他需要的，仅仅只是一点安慰，一点心理上的平衡。他不觉笑出声来，自己无端沦落成一个幸灾乐祸的奸赁小人，的确可耻，亦是可悲。

    车窗外的树木屋舍都在倒退，还有形影相吊的电线杆。如果还能再回头，如果时光会倒流，真想回到那时候。那时候，他喜欢用一只印有hello kitty的杯子，是一个女孩的杯子。在一起聊天聊到口干舌燥时，不经意间，他就会随手拿起那只杯子喝水。女孩的手指是樱花的颜色，那只杯子有樱花的香味。

    身边的她头上插着刚才在路边采的野花，眼眸澄碧，宛若一汪清水，率真得像个孩子。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含笑告诉了他。他哦了一声，开始独自思考询问她名字这一行为的意义。

    事实上很多行为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徒添感伤罢了。譬如，这次旅程。

    这座城市很漂亮。他说。

    她没说话。

    他又说，我们找个地方好好的看一看吧。

    她还是没说话。

    于是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他率性而为，她无心而随。

    他们爬上一幅巨大的广告牌顶端，坐在横七竖八支撑着牌子的铁架上。身后是马路和高楼，前面是一条潮平似不流的大河，长桥断浦，车水马龙，喧嚣覆盖掉一切语言，甚至是这座城市的喘息。两人肃静的隔河远眺，远处灯影迷蒙，华光迤俪，橙红色的天空星沉月匿。良久，她终于还是泪眼婆娑，哭出声来。

    直到一切都已经结束，那个如女孩般秀气的漂亮男孩还是不知道她喜欢他。他知道的，只不过是一个从前的邻居前来为他庆祝生日，一次迟到的生日。

    为什么不告诉他，你为他所做的一切？

    这样做，至少我们还可以是朋友。既然他已经有喜欢的人，那就证明我们的关系永远至多也只能是朋友。可我还是好难过。我喜欢他已经四年，四年，难道还敌不过他上大学后的两年么？

    她的呜咽小心翼翼，这像极了他的当年。相似的情愫总能勾起一些怜意。他掏出纸巾替她拭泪。一颗眼泪坠落在他的指间，他将它放到嘴里。

    你知道吗，你的眼泪是甜的。甜眼泪的人，生活总是幸福的。幸福如，你遇见了他，你心里有他，这便够了，因他的好在你心里将再不会变。

    但他让我疼痛。如果又回到以前，我一定会在他离开我前向他告白。

    思远忽然觉得口渴，这种口渴似曾相识。他沉默的向下看去，下面是沉默的河流。

    你在想什么？很久以后，她止住了哭泣，歪过脸来问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喝水吗？因为我喜欢杯子。

    杯子不就是用来喝水的么？

    我刚刚才知道，其实杯子不只可以用来盛水，其实也可以用来盛其他的，比如，牛奶麦片和橙汁。说完，他便回头正视她的眼睛。在霓虹灯的映照下，她的眸子是明亮的琥珀色，他喜欢的颜色。

    她释然一笑。也许我真的可以忘了他，重新开始。那些灯光，真的好漂亮，也好远。她说。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说，的确很漂亮，也很远。我们不需要也不可能做到长绳系日，慢慢的，天就会亮。慢慢的，它们也会越来越远，远得让我们不记得，就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就像，一场美丽的幻觉。

    回程的车上，他仍旧如来时一样看着窗外。他以为一切都会不同，却发现一切都还在倒退，不停的倒退。

    你，有喜欢的人吗？她问他。

    有的。他含蓄的笑。

    呼好险。她长吁一声。

    什么好险？

    还好你有喜欢的人，不然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我差一点就她笑得如前的率真。

    他低下头不再说话。他成功的开导了她，却没有成功的开导自己。她的成长如此迅速，而他的勇气却正一点一点的泯灭。

    小阁楼不久将被拆迁，这仅存的一幢阁楼也要结束它的年代了。就像一种含情脉脉却又相对无言的暧昧情感，它的曼妙与缥缈不属于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楼下听电子音乐的房客早已提前搬走。对门的女孩自那趟回来以后每天就反复的听一首日文歌。他懂日文，于是把那首歌的歌词翻译过来写在以前写的诗行后面：

    风吹过球场，椅子的角落

    是谁将球衣遗落此地，满是汗水，破旧不堪

    伸手取时，眼泪却掉下来

    在无声逝去的青春中

    说不尽的再见

    只盼时光就此停驻

    stay stay stay

    时间，请你不要走

    因为我还没有向你表白

    我喜欢你

    写完以后，他推开窗子，迎面吹来一股拂晓的风，薄凉，令他的眼角渗出湿意，亦令他的心中渗出诗意，于是他反复的，反复的写着他的诗句。

    恋爱，付出一切

    唯一的心愿

    这是最后一场heartbreak

    连樱花树也在风中摇曳

    花朵不久将绽放

    在周而复始的季节

    鞋子越穿越显得单薄

    放轻松一点吧

    把过去好好收藏

    在某个角落

    大概离这里不远吧

    一片从来没看过的风景

    克服难以抑制的心痛

    想在靠近你一点

    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不断的寻找蓝天

    告别对门女孩以后，他简单的收拾行装走下幽暗的楼道，木质的阶梯老化得厉害，咿呀咿呀的响，像一个人在说话。思远。

    思远。

    他以为 有人在叫他，于是回头，倾斜的楼道尽头，几束阳光从木板缝隙里漏下来。

    他最后望了一眼小阁楼，它在晨光里显得苍老而孤独，已经没有了木质的气息。

    他曾经想去记住对门女孩的名字，然而此刻竟无法再想起它。

    他曾经想在楼下种一株樱花树，想和某人一起看樱花落下的样子。但这片日新月异僵而冰冷的土地，不适宜种树

    作于二零零六年四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