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清晨

    风已经消停，雪花静止在大地上，树枝不再抖动，天空中露出青蓝色的光。这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冬日。时间还是清晨，整个世界躲避在夜晚的暖梦里，四下里一片寂静。

    刚一推开门，顿觉寒气逼人。她望着门前的积雪，迟疑了半晌，仍是飞快地走了出去。已经三天没有取信，她的邮箱塞得满满。

    多是垃圾邮件，向她推荐各种产品。她毫不犹豫地将它们丢进炉火中，在蓝色的光圈里面，火苗突然地升腾，像是冬夜里发现了异样的猎狗的眼睛。

    一张淡蓝色的信封吸引了她，这是当年的情书的颜色。她看了看寄信地址，很熟悉的陌生——这是她初恋的地方。

    信很短，寥寥数语，没有任何修饰，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告诉她，旧日的一位好友因车祸去世。死者临终叮嘱，务必将这一讯息通知她。

    她拿着信纸，立在桌前失了神。生命的脆弱，她是了解的。她不能接受的是，在这样宁静的清晨，为何要告诉她这意外的消息。她久已不在他身旁，这死亡的悲伤，为何一定要她来分担？远方的牵挂，定要表达得如此无情吗？

    电话急切地响了起来，清冷的铃声叩击着冬日早晨的冷清。是母亲。

    放下电话，她突然想起了村口的白桦林，想起了家里屋后的那棵老槐树，还有那召唤她归家的暮色炊烟。父母昨天正式离婚，母亲下个月再婚，需要她的祝福。她假装开心地给了母亲祝福。她知道，母亲的幸福是对她的提醒。现在，昔日的温馨与她再无关系，她所依赖的家，现在已经没了家的屋檐。

    她看了看时钟，指针标示着8点40分。她苦笑，这两个消息像是约好了似的，都来得这样早，都赶在清晨的寂寥消散之前。

    她收起了那几封信，倚在窗前，回忆起那位去世的朋友。却发现，当年的好多事情，她记得它们发生过，却忘记了是怎样的开始和结束。她找出了旧日相片，斟酌了半日，也没能确定，这位离开尘世的朋友，到底是不是她所以为的那个人。原来，她已经记不得他的样子了。可是，他却记得她，还惦记着将他在人世最后的消息，千里迢迢地托人转达给她。原来，与死者的怀念相比，生者的回忆是如此的薄情。或许她不应该自责，毕竟，活人的太阳，照不到逝者的身上。可是她不能无动于衷，今天，是她忘记了他，总有一天，她会被更多的人遗忘。

    她在一片寂寞的焦急中等待着，这个清晨，注定要在等待中度过。时间突然变得空白，在这难言的空白之中，终于有人打了电话来。这是她等待许久的电话。

    果真是他打来的，她一阵欢喜。他说，他已经平安到达，一切已安顿好。他要她保重，他祝她幸福，他要她找到爱她的人，他要她努力忘记他。她听着他的字句，她准备好的话，全都无从说起。都是他在说，直到他也陷入沉默，她便挂了电话。顷刻间，泪如雨下。她只当是昨夜的风雪，迷了眼睛。

    原来，她所痴迷的爱情，已经无法接近他的未来。他只用一句轻松的祝福，便将她彻底推开。她无需漂洋过海去找他了，他不会爱她，她永远的失去他了。这个充满了希望的清晨，就在他的轻描淡写中，化作几片雪花，消失在她的眼前。不知那雪花，会落入谁的掌心。

    她推开窗。凝结了的团团空气，纷纷涌进她的房子。时间还早，太阳刚刚升到地平线的上方，满眼是稚嫩的晨光。

    昨夜刮了一场暴风雪，窗台上正存留着厚厚的积雪，反射着稀薄的阳光，映到她的眼底，竟然是一片的晴朗。她不相信这虚幻的晴朗，仿佛暴风雪还在肆虐。看到这幻像，她突然打颤，飞快地关上了窗。她的睫毛上还挂着窗台上零碎的雪光。

    窗台上落满了昨夜的风雪，那刺眼的洁白清澈了整片世界，也模糊了房舍的轮廓，天地混成一片。她所失去的，与她所遗忘的，都溶解在这混乱白雪之中，在一片寂静之中，挥别了这个早上。

    她仔细地回想着，这个清晨，为了等待他的电话，她早早地起了床。这漫长的清晨，她收了信，她听了电话，她触摸了荒凉的阳光。这是充实而清爽的时光。死亡，失去，遗忘，这一切都是悲伤的，却是生命送给她的礼物，她无法选择，她也不能逃避。她知道，唯一的退路，只能是带着微笑去接受。

    她可以接受这一切。但是，期待是什么？生活又为了什么？为何在这本该充满希望的清晨，有这么多的坏消息突然而至？行走在生命的旅程里，她常常束手无策，可是，她必须要承受如此拥挤的打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