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的宝贝儿子又要训练了,将来要成为国家运动员啦!”但是父亲有一天突发奇想,认为真的能成为运动员于是对我平常也就严厉了,但是很快父亲就发现我根本就不是那块料,更为感到羞耻。直到恢复高考我考上了大学我的父母才渐渐感到儿子是可以让他们真正脸上有光的。人们再也不敢用嘲笑的口吻说话了,反而用一种讨好巴结的恶心的强调跟我的父母说话,父母便觉得很风光。但是好景不长。
我有过一年的时间是受到哥哥压迫的,那段记忆扭曲不堪。1978年我没有得到参加高考,失去了自由。我在梦里也经常梦见自己的手指流血,哭泣。这就是说,我又回到那段恐惧的日子里。我现在无法叙述那一年是怎么度过的,但是有一个人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是他借钱让我考上大学的。但是他死了,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力量。我恐惧得不敢面对现实。
结束这段恐惧的日子是我在1979年考上大学的那天。我认为考上大学以后事情就要彻底结束了,我的父母也认识人们对他们的嘲笑也将随之彻底结束。但是哥哥仍然憎恨我,他没有考上大学,父母对他渐渐冷淡,恨我是理所当然却也毫无根据,但是我不恨他,我谁也不恨,包括为我设置陷阱的语文老师:杨多贤。我那时很兴奋,至少有一些成就感。可是那一年,帮助我的人死了,这让我难过和恐惧很长一段时间,仿佛我真是一个扫把星。
大学里我的朋友仍然少得可怜,唯一的朋友就是莫卡,他是和我一起考上大学的。那个时候他也写一些东西,我俩惺惺相惜才在一起的,否则他是受不了我的安静,我也受不了他的聒噪。仿佛有臭味相投的感觉。当时国外的书籍很少,国内真正有艺术价值的书籍也很少,甚至都被禁了。我们是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封闭已久的图书馆把书偷出来看的。常常能找到一两本外国书籍。有艾略特的荒原,有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有高尔基的童年,更多的是前苏联的作品。国内的作品我和莫卡最喜欢的是鲁迅先生的杂文,我们喜欢把背景放在同一时代里来读,这让我们屡试不爽。
在大学里我很快成为一名诗人,到大二还出版了一本诗集,名字就叫哭泣的手指。我用这个名字是作为一个里程碑,让过去恐怖的往事永远埋藏在过去的岁月里,希望彻底地告别那个长时间让我恐惧的梦境。可事实上,并未能成为所想那样美好而彻底。事实上,这只是黎明前黑暗的那一小段前奏。
大学里,我是有过一段让人记忆深刻的恋爱的,而这个前提是我的写作能力足够强大,是未来的作家和诗人。我在各大杂志上发表了很多作品,为此得到了一笔小小的收入(写到这里,你们都应该想到:杨多贤),但是远远不够生活的费用,并且她们也无法得知。于是我在校文学发表大量的作品,之前我也不知道这样做会得到女生们的青睐。此后会收到一些陌生的或者莫名其妙的信件,朦胧的表达爱慕之情,但这不足以让我诚服。可是有一天,我回宿舍的时候被一位长得养眼的女生拦住,她直接地说,我要跟你交朋友。她说他热爱文学,希望得到我的帮助,相互交流。她的勇气和直截了当的方式让我心生畏惧——我是一个长时间自闭而又被人认为傻傻的男孩怎么能不畏惧呢?这是长时间积累的结果。
她常常找我。在与她交往的一些日子里渐渐发现这并没有对我构成威胁,于是我和她继续交往,越来越深。真正确立我和她的爱情关系是她吻了我并要把第一次给我的时候。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比我更要熟悉我的生活。我每天晚上要写上三个小时的文字,在用一个小时在校园的一个小山坡上陪她傻傻地看星星,然后相互吻。很多时候和她一起逃课。偶尔做ài,幸运是她一直没有怀孕。直到我最后从学校退学以后她才离开我。但那一段日子是我过得最辉煌最美妙的时期,也是我在我的文学史上出现的顶峰。
如你们所想,真正的恐惧来临了。1981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我痛苦的对莫卡说:“我突然写不出字了,那些句子在我的面前被手一句一句挡回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没有什么比我写不出字来更让我痛苦了,就是父亲死后我也没有这样痛苦过。此后十天我收到老家打来的电报:父死,速回。这是我走进黑暗的第一步。
过去四天,我才回到家里。然而回到家里,没有见到父亲的遗体,因为家里贫穷的原因,早早的把父亲埋了。我没有作出让村里人认为我是孝子的举动。我在父亲的坟前并没有落下眼泪,我只是在父亲的坟前站了几分钟就走了。父亲的坟荒凉的落在村庄的外面,树枝上光秃秃的,有几只乌鸦,一只飞走了,其他的都跟着飞走了。其实我只为父亲感到悲哀。
即使在母亲不厌其烦的唠叨中也没能使我流出一滴眼泪。“你父亲在死之前总是逢人就说‘我的儿子考上大学了,多么不容易啊’而且在你上大学以后他就更加勤奋了,仿佛你是他的动力。可是,就在前几天啊,就几天的时间啊,他仿佛突然虚弱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是在为你赚学费而死的。他和年轻人一起去很远的地方伐木,那天起大风,我说不让他去,他却坚持要去,说‘没有钱怎么读书?’那天很大一棵树倒向他”母亲泣不成声,但是我无动于衷。母亲仍然说“他可以逃走的,可是他突然虚弱了,他虚弱了他死之前还恋恋不忘地说‘要是见到我的儿子就死也瞑目了’年轻人也都感动了,骗他说‘来了,在路上,就来了’他死之后嘴角是微笑着的”我一直都没有流出一滴眼泪,也没有说一句,甚至是安慰母亲的话。我知道这是所有农民的宿命,我的生命也将沿着父亲的脚步向前走去。这不是父亲一个人的悲哀,这是所有贫穷人民的悲哀。
村里的人们认为我不孝,因此认为不应该再上学了,上学也没有用,父亲死了,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于是对我的母亲和哥哥肆意地散播恶意的语言,让我上不了学,认为我上学没有,应该让我回来尝试和他们一样的生活。其实我早就洞察他们的阴谋了,我早就知道他们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击跨别人的。那些五官端庄的良民!哥哥他同样是不会放过我的,而母亲根本就没有任何力量来支持我,她也是在一夜之间就衰弱了,头发白了。于是我的退学恢复了他们对我嘲笑的话题,更是餐桌上的谈资。那些五官端庄的良民!
我为整个村庄的人悲哀。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个萦绕我长时间的噩梦的意义。那就是我永远离开我亲爱的文学,我亲爱的笔。我当时并没有表现出欲死欲活的状态,我很平静,只是感到有些痛苦,只是痛苦而已。痛苦一段时间之后,我恢复了沉默傻傻的样子,过着千千万万人的生活。我没有丝毫的怨言,我也不会憎恨任何一个人,反而同情他们。这些五官端庄的良民!
而那个梦境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也没有陷入那种恐惧之中。再过两年我结婚了,尔后生了一堆孩子。一直到死都没有出现过那个让我上时间恐惧的梦境,甚至我已经忘记了哭泣的手指,那些流血的手指。我已经无法记忆那一段令我恐惧的日子,更想不起自己曾经碰过笔。我一直生活在村庄里,过着命定的生活,以后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而那些日子仿佛是谁把它们劫走了。
我居住的村庄,一片荒凉的土地上零乱的落着几顶房屋,所有的屋子没有窗户,仿佛很多秘密,烟囱口朝天,有风的时候烟全都被封在烟囱里。麦子熟了镰刀锃亮,人死了埋在村庄外荒凉的土坡上,几只乌鸦飞来飞去。所有的道路都通往陷阱,所有的良民都躲在暗处,没有声音。太阳像鞭子击打人民瘦弱的脊背,黑夜稀疏的星星挂在小孩子的头顶上。用哭泣浇灌大地。用梦境安慰自己。
在我回学校取回我所有的东西的那几天,无论如何都应该出现在梦境结束之前。1981年的最后几天里,是我在大学时光中的最后几天,出奇的是我在学校安静地听了三天的课。没有留恋也没有愤怒,而是安静的过了三天。我把一切都告诉了莫卡和女朋友。
女朋友沉默很久之后,仿佛窒息般地说:“我们分手吧。”
我说:“好。”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只是莫卡用一种悲伤的腔调对我说:“你可以继续留在学校的,他们没有权利剥夺你的一切,他们没有!人才是不应该埋没的!”
我平静地说;“无所谓了,没有必要了。生活总是这样,没有完美的,完美就不叫生活了。这是一条轨迹,而那个轨迹就是我的,我去接受它。”
“没有别的想法?”
“没有。这样很好,至少有千千万万的同行。”
“那样显得更孤寂。”
“没有孤寂。只是生活,无止境的生活,这是一条轨迹。”
“我一直希望你有一天成为伟大的诗人。”
“诗人是无法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我警告你。”
“路还很长,人生应该走在路上,不是你陷入村庄的角落里。”
“我的路走完了,剩下的就是等待,在一个地方等待死亡。很多人的道路是不同的,有的长有的短;有的弯曲有的直线;有的塌陷有的平坦。路,什么样的路都会有的。”
“你可以试图再写一些。”
“我的手指已经拒绝我了。我想她是对的,我相信她就像相信宿名,更直接的说法就是相信那个梦境。那里有我的一生。”
“现在该放弃你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迷信思想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一直为一个梦境而恐惧而活着。”
“或许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迷信的世界,就像那个让我长时间恐惧的梦境。仿佛有一个人过完了我的一生,那就是经历。没有必要说下去了。”
“我知道了。”
“哭泣的手指送给你。我将彻底摆脱她的阴影了,这段日子或许会被记忆抽去。”
“是应该彻底了。我理解,全部理解了。你好走吧。”
“最后告诉你一件事:我已经不再害怕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