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咬得动的东西。每次坐火车回家往来,一路上就是吃水煮白蛋。
我不好意思接,老穆有点生气的瞪我一眼说:啤酒你买的,吃我两三个水煮白蛋算什么,咱是乡党。吃。
老穆和我边吃边聊。来这边抽烟的很多人睁大着眼睛惊奇的看着我们。特别是刚才那个当着面听老穆倾诉的年轻人。他过来跟我们借打火机,老穆看了他一眼,才迟迟的将打火机掏出来递给他。他点燃烟,将打火机还了回来,就走去了另外一边。
老穆跟我说:现在的年轻人不知礼数,不懂规矩。跟人借火,你不得给人家发根烟呀。不是说咱稀罕你那烟,陌生人之间第一次打交道,总得客气一些吧!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老穆说:你知道杀人有多少种方法吗!
我一听,刚刚才好一点的后背又开始冒冷汗。
老穆说:自从出了官司的事之后,我就特别关注那些关于谋杀案的报道。算是学习积累经验吧!下毒好像是最方便最不容易被逮着的。我原来看过一节目,说一个继子杀他的继父,就是用虾和维生素补品。先给他继父吃完虾,之后,再给他吃维生素。虾里面含有的东西和吃下去的维生素一中和,就是砒霜。差不多一定时间之后,砒霜的量累计够了,就在身体里发作,置人于死地。
我还曾经想过去广东那边买只枪,听人说,那边的枪卖的很便宜,就是子弹难弄,贵了点。我也不多要,三颗。一颗给姓黄的,一颗给他老婆,另一颗留给我自己。原本打算连他女儿一起杀了,想了想还是算了,我也是有孩子的人,心里总觉得大人的事不能连累无辜的小孩。
老穆一边吃着水煮白蛋一边说着怎么杀人,面无表情。我听着听着,感觉惊奇万分,像是陷入一场一起共谋的阴谋里而有点胆颤心惊。
每人喝了两罐啤酒之后,有一阵小小的沉默。老穆再次转过脸望向窗外,此时早已入夜许久,估摸着都快晚上九点多了。
窗外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小城,路上行人寥寥。路灯明亮,在拐弯处呈现一道彩虹的样子。城市高层建筑上的霓虹灯,明明灭灭的闪烁,勾勒出变换的几何图案。
车很快驶过小站。老穆回转过头来,继续说:有一次,我带着我儿子去了趟福州,准备把事闹大。事闹不大,没人理你,没人替你做主。我们老板是律师,知道审案程序,故意压着我,不给开庭,想用时间拖死我,拖的我筋疲力尽,没有了意志跟他斗。我带着我儿子,身上别着刀。我们到了省政府门口,被保安拦下了。我掏出刀子来,就说,这事儿你们管不了,找个能管事的人出来。我不伤害你,我捅死我,临死之前,我再捅死我儿子。我们父子俩的尸体就撂你们省政府门口,我让你们恶心吃不下饭,让你们晚上睡不着觉。引来很多市民围观,最后事儿起了转机,管事儿的人出来之后,给我打了一条子,说保证我的事儿马上就进入程序。后来我带着儿子回了厦门,不久之后法院就通知我了。
老穆说完,脸上有点过激的兴奋,嘴唇似乎在抖。这一段话,很多字都是咬着牙说的,恨恨的样子,让近在眼前的我发憷。
我心里在想,什么样的怨恨和愤怒才会把一个人变成这样一个随时随地都在精心策划准备报复杀人的人呢?得有多大的不公平和不公正刺激着他呢?得有多大的生活压力让他扭曲变形成如此人格的人呢?那就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边缘。我不再像第一次跟个傻子一样,天真的劝他为了家和家人而重新考虑打官司的事。
如果一件事让你保护不了家人,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尽不了养儿防老的孝道,这事儿还真得那样办。没人主持公道和天理,就得自个想办法,较真,让事儿有个事儿的样子,该怎么了结就怎么了结。法律有时在弱势人群来说,那就是狗屁不通的一张废纸。原始,丛林一样的法则在这时候倒像是最公正最公平最有道理可说的一种解决事情的方法。说这话,因为我也是西北人,俗称的西北狼,虽然南方的山水和大米让我变的已经不再粗犷。
我跟老穆说这事儿我虽然帮不了大忙,但也可以尽绵薄之力,推助一把。我说我可以把你的事儿写成一篇文字,配上图片,发到网上去。
老穆听了之后,很高兴,立马说:谢谢乡党。你放心,关于我的各种材料和法院里的各种材料,我那边都有,我可以按年月日,排列出来,让你一一过目,让你放心我不是骗子,不是神经病。你可以给那些文件拍照,发到网上,让更多的人来主持公道。看看农民工遇到事儿的时候有多无助有多可怜。你需要什么我都配合你。
也不知道我是一时冲动还是心血来潮,我立马返回座位,把我的背包打开,取出我的相机,装上电池和内存卡。回了原地,让老穆站好,就开始拍照。车厢连接处很多人在那边抽烟,看我像记者一样,给老穆拍了好几张照片。还把他的身份证也拍了几张。我拿出笔记本,开始和老穆正儿八经的聊起来关于他出事前后的所有细节问题。
我细细记录,水笔快速的划过笔记本。刚才在行李堆放处的那几个女孩子也围了过来,看着我一手捧着笔记本一边快速的唰唰的写着东西,好奇,觉得有趣。有些烟民大概知道我和老穆在做着些什么,一脸的鄙夷神色,大概认为我跟个傻子一样,异想天开的在办事。就像我后来回到家里一样,时常觉得我真跟个傻子一样那么认真的记录。
当时我没有察觉的是我真跟老穆共谋一事儿了。
老穆给我留了电话,还留了他在厦门岛内的地址。说了无数感激的话,我一一客气的回话。事情好像就这样告了一个段落。两人彼此寒暄小聊了一会儿,就各自回了座位准备小睡。
二,不轴的老穆
第二天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老穆好像似乎在盯着我一样,看我醒了没。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扫视人群,第一个碰到的眼睛就是老穆的那双眼睛。他确定我醒了,就在过道里或站或坐的人群里穿了过来,塞给我四个水煮白蛋。我赶紧两手拢着鸡蛋,递还给他,他理也没理我,转身就走。鸡蛋有点凉了,在手里沉甸甸的。
中午的时候,老穆拉我去昨晚待的地方抽烟聊天。他已经主动的少谈关于官司的事儿,开始跟我聊关于各自的私事,关于家庭,关于未来的人生,曾经的往事。关于他年轻时候的爱恨情仇以及荒唐有趣的故事来。说句真心话,老穆的口才着实不错。聊起与官司无关的事儿,不比昨天聊的更差劲。我听着的故事比跟昨天聊的好多了,才觉得那么真实,充满生活家乡的味道,咀嚼的时候丝丝甘甜于心上漫过。
老穆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外出打工,喜欢上了山西本地的一个女孩子。他们俩当时都二十左右,喜欢彼此到了分开一秒就觉得漫长无期。女孩子是独生女,父母迁就女儿,给老穆提出了唯一的条件就是倒插门。当时女孩子的家靠近一座煤矿,在当时来说,经济收入很客观。他们俩约会聊天时,经常会计划美好的未来生活。攒钱买个车,搞运输。在家门前开个小超市,生个儿子生个女儿。一家四口,幸福美满。
老穆说着这段美好回忆的时候,一直侧着身子,靠着车门,望着窗外,时而满脸迷惘,时而不由自主的微笑。
后来他决定回家告知父母,临分别的时候跟女孩子说,无论成与不成,他都会回来的。回家的路上,他脑子里设想了无数个结果,但没有想到的结果却发生在自己身上。刚一回到家,就被要求相亲见面,是他嫂子介绍的一个本家的亲戚,全家齐心协力以最快的速度给他订了亲并结了婚。好像家里人知道他要干什么,根本就不给他说事的机会。婚后有一天晚上,半夜醒来,觉得自己是混蛋,觉得自己窝囊。起身穿上衣服,套上鞋子,开门就直奔山西。出来的时候没有带钱,一路步行直奔山西。几天之后的夜里才走到山西那个女孩子的家门口,敲了窗户,叫出女孩子就说了一句,事没成。转身,就开始往回走。女孩子后面追了上来,打着手电筒,怀里揣了几个白面馒头,递给老穆。两人就在夜里相互望着,许久许久。眼泪稀里哗啦的流个没完,就是没人出声。老穆就这样跟最心爱的女孩子分手了。又走了好几天,才走回陕西老家。
我敬佩的看着老穆打趣的说,你才是我心中的老驴呀!
老穆没听懂,我仔细的跟他解释了一下什么叫驴友,什么叫老驴。
老穆说:哎,如果我当时坚持自己的原则不放弃,跟小慧结婚,也就没有后来的那些事,也就没有今天这个窝囊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想说点什么,宽慰一下老穆,但思来想去不知道要说什么。就沉默着抽烟。
我调整身体重新站好,眼睛刚好看见了红色桶里那些绿色可爱的植物,就跟老穆说:那些植物跟初生的小孩子一样,嫩胳膊嫩腿的,挺好看,我好想认识但不敢确定那是不是三角梅。
老穆看着我,欢喜的表情说道:那些就是三角梅,是我从厦门带来的。
我惊讶的连连张嘴,说道:原来是你带的花呀,看起来不少,得有十几株吧!你在哪里买的?
老穆有点谦虚不好意思的说道:那是我自己培植的。
我钦佩的点点头。
老穆继续说道:上班的时候无聊,就自己找了一些破罐子和矿泉水瓶,在公园里弄了土,填装好了,就开始自己培植。根据咱在农村嫁接果树的道理,找那种长的繁茂旺盛的三角梅母树,找最好的枝给剪下来。回家之后,找发芽准备长叶的地方剪下来,然后倒插进土里,浇点水,最后用那种黑色的塑胶袋给裹好了,就耐心等待。刚开始弄了六十几株,最后活下来的也就三十株不到。只要活了,生长就不是问题了。
我原本有个愿望就是在厦门打几年工,攒点钱,然后回家承包我们村的山地,自己弄一个花卉大棚。我老家距离咸阳市很近,鲜花需求很大。村里人没有出来打工跟我年龄相仿的都在家弄蔬菜大棚呢,大棚技术回去跟着朋友溜溜就差不多会了,往后自己再慢慢琢磨。这次回去就是顺便试一下看这个三角梅能不能在家里的大棚里挺过冬天。你也知道,三角梅长的繁茂的时候一旦开了花,很好看,紫色的小花多,密实,花瓣又好看,观赏价值很高。况且我们那里还没有。
老穆讲着自己的美好愿望,满脸的期待和憧憬,就像眼前已经大片的盛开着三角梅。紫色的花朵像是美丽的蝴蝶一样,飞满了咸阳城。甚至盛开在西安的古城墙上。
老穆继续说道:那片山地很大,小时候我就经常窜到里面去冒险。我想光弄个花卉大棚还不够。可以开垦山坡上的地,种植果树,我们那边适合生长梨树。然后梨园里面可以套种一些草莓。等梨树长大的时候,四周用防护网围上,可以放养野鸡。野鸡喜欢吃草的嫩尖和虫子之类的。一切都是原生态纯绿色,一点农药都不用。现在不是讲究绿色纯天然吗!那不刚刚好两全其美吗!我可以事先在山脚下盖上三间房子,一间用来睡觉,一间当做厨房,一间放农具。房子前面自己开地种菜,在弄上个鸡舍,猪圈之类的。我打算用二十年的时间,一步一步慢慢实现。
老穆说完,重新点烟,大口大口的吸,美美的往外吐着烟圈。
在我的脑海里,那是多么漂亮的一幅田园美景。既温馨可爱,又热情洋溢。人与自然完美的相互依存,彼此相容。
试想,一大清早,第一缕阳光从窗子照了进来。公鸡打着鸣,母鸡和小鸡仔在山地田野里游转。出了门,眼前就是小河一条,淙淙的流着。背后就是连绵墨绿色的大山。空气跟沾了蜂蜜一般,香甜可口,沁入心脾。走进大棚,里面盛开着一个春天。走进果园,随处可见的野鸡蛋。梨树的叶子被阳光穿透,呈透明状,瞧的见清晰的脉络。想象一下,春天里盛开的梨花,一树一树,雪白雪白,馨香随风一阵一阵。
可惜的是,老穆因了一个事故,因了一场官司,现在都四十多了,愿望似乎还没有起步,人却老了,干不了重活,就没有了收入,只能混着日子混条命。这个美好的让人艳羡的愿望似乎注定要落空了,只能在有闲的日子里,当梦一样回味回味。
人生就是这么离奇怪诞,美好的事总是那么难以达成。窝心不遂愿的事倒是不请自来,一件还接着一件。
我打心眼里替老穆抱不平。这么样一个怀揣美好愿望与生活激情的人,老天怎么忍得下心来玩弄他。老天不是瞎了眼就是给猪油蒙了心。
第二天的时间就在和老穆断断续续的聊天里很快结束了。
老穆原本打算在西安站下车的,最后不知做的什么打算,和我一起在渭南站下了车。他请我吃了早餐,一起去了渭南客运站。买了票之后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等待着分别。
临开车十几分钟的时候,老穆执意要送我几盆自己培植的三角梅。我很乐意的接受了,并且道出自己也是爱花之人,我老妈更喜欢养花。老穆听了之后,有点嗔怒的说:你怎么不早说呢?我以为你不爱花,怕麻烦呢!
说着就开始解开身边的蛇皮袋子,翻进翻出的找东西。最后找了两个大的铁皮盒子。拧开盖子,取出红枣大小的几个种子,说是铁树的种子,给我拿了七八颗。打开另一个盒子,倒出来跟开心果大小的白色硬壳的种子,说是凤凰木的种子。都是自己亲手捡的,认真挑选过的。
我把种子塞进我的挎包里,手里抱着两盆三角梅,走出了候车大厅。
老穆在玻璃墙的另外一面目送着我。
第一次跟一个陌生人这么恋恋不舍的离别,让人感觉怪怪的,又亲切的好像发生过似的。
三事后
一路上我精心照顾着嫩绿可爱犹如初生小孩一般的三角梅直到家里。当天下午就将它移植好了,老妈格外高兴。我跟她和我老爸讲了跟老穆之间的故事。
老妈当即就表态说:那种闲事还是不要管的好。
我尽力反驳道:我只是代他将他的事儿发到网上,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理。
老妈说:你知道那事有多少深有多浅呢!再说就凭你一篇文字就能左右一个案子的话,那要法院和律师干嘛!
我说:我只想面对一个好人的时候做一件对的事。这个社会太多不公不正,就是因为像你们这样想法的人,遇事总是妥协,没有原则性的妥协,才会让法律和法制越来越没有效力,越来越形同虚设。该争取的时候一定要争取,哪怕没有结果,总要亮出一个态度吧!
老妈还是说了很多自己的意见和建议,我说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一口回绝了那些好心好意的劝说。
那些在家陪老婆在村外散步的日子里,我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怎么帮助老穆。
事情没有像我想象的地步发展。和老穆在渭南客运站一别,竟再也没有联系。
后来我回到厦门,时时注意着不管是电话还是短信。但将近三个月过去了,老穆还是没有联系我。
我在想着或许法院的审判符合老穆的诉求。他拿到自己的赔偿款回家去实现他的愿望了吧!
应该是这样的!我情愿这么想!因为这个社会不管怎么不公不正,但它始终是法制社会,而且是越来越好的法制的民主的社会。
2012/11/5
八毫克的中南海于厦门海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