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到乡中学。我父亲把老师们请到家里吃饭,清老师泰然地坐上席,喝了点酒,脸酱红了,歪着头笑眯眯的。
四年级时,本村的一个高中生因家境贫困而回村小做我们的数学老师。小老师特别注意外表,头发常梳得一丝不乱,下雨日走路一步三回头,看看后裤腿上有没有泥点子。我们反感,说他酸。清老师对我们说,爱整洁清爽不好吗,难道你们想永远头发糟乱泥巴糊脚地过?我们低了头红了脸,从此再不笑话小老师,上数学课也认真多了。后来听说清老师又找过小老师谈话,谈话内容不得而知,只是小老师以后在外形上不再刻意讲究了。
村小还有一位姓孙的公办老师(唯一的公办老师),过早谢顶,头皮闪闪发亮,我们背后叫他电灯泡。孙老师写一手好毛笔字,二胡拉得婉转悠扬。课余时,就见了孙老师拉着二胡,而清老师们则围在他旁边或唱或打节拍,和着旋律,摇头晃身,很陶醉的样子。我们觉得新奇,远远地看,觉得清老师太投入,歪脖子有点可笑。五年级下学期没有再听到孙老师二胡的咿呀柔婉之声,也见不到清老师们醉晕的笑脸。原来孙老师的小儿子得了白血病,孩子只有五岁,所有能抛的钱都抛了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去了。孩子下土那天,清老师从孙家回来,眼红肿的老高,歪着头对我们喊一声“孩子们啦”泪便流下来。我们望着歪头的老师,心里很难过。
小学毕业会上,清老师说,你们要好好读书啊,书读好了靠本事挣钱过好日子,你们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苦哇!讲台上的老师,声音清朗,脖子似乎并不怎么歪了。
是,要好好读书!当时村里人都相信清老师的话,放心地把孩子交到他手里。孩子们每天背上布做的小书包,去村小那漏风漏雨的教室认真读书。孩子来了又走了,一茬一茬,割韭菜一样。
我长大后,出了村,有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难得回一趟家了。红尘纷扰,日子如水,洗淡了小学里活鲜鲜的时光,我不曾想起再去打听清老师的情况。去年弟结婚,第二天他和弟媳提了酒去看清老师,一再说着不忘老师的教导。当时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掀开一条缝,我想起了小学时的种种,便与家人说起清老师来。父亲说,清老师老了,早就不教书了。“他给死人做冥事,赚钱呢,早盖了楼房了。不过,清老师不愧是清老师,冥事做的漂亮,他的生意很好呢!”我在父亲的话语中默然,终是没有和弟弟一起去看望他。
小学时我所熟悉的几位老师都放下了教鞭许多年。当初的小老师已中年,十年前随别人外出做装潢生意,弄得一身债务回家,酗酒赌博玩乐样样在行。孙老师在儿子死后,觉得老来无望,教书没了心情,行尸走肉似的,那把二胡早被他妻子塞进灶堂了吧。听说退休后的孙老师脾气特古怪,很不讨人喜欢。
这些消息,听着让我心闷。
我在青叔父亲的丧礼上婶娘们的议论里想起小学时的事,在清老师儿子有板有眼的哼唱和潇洒的身姿里发呆,我的内心深处有一句话还是想冲出来:老师呵,你现在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