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热水的,就是刚才打仗,没有了。妾身刚刚在前面打仗,样子狼狈的很,不能见老爷。所以不管冷水热水,都要收拾一下……结果老爷进来的太快了。”
她低着头,不让赵冠侯看自己的脸,可是男人已经走过去,将她的头扳起来。她脸上倒是没受伤,但满是泪痕,而与她的肩膀一接触,就能发现她不自禁的露出痛苦表情。赵冠侯问道:“怎么,受伤了?伤在哪里?”
“没……没事……别……”
话音未落,刚刚穿好的衣服就被解开,随即就看到一个很是随便的包扎,以及红肿的伤口。程月在方才的白刃战中,肩膀受了一记重击,骨头可能也有妨碍。赵冠侯冷着脸道:
“这种伤,你还想瞒下来,你是想变残废么?我倒是养的起一个残废的姨太太,可是爱慈看到自己的娘变成残废,又该怎么想?简直是胡闹,等回了县城,我帮你弄一下。好在我治骨伤点办法,咱们军队里,也有苏家的正骨丸和膏药,不至于出大事。但是,你这样瞒着,要挨罚。”
车厢里不比外头暖和多少,程月的肌肤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身体微微颤抖着,泪水又流了出来。
“对不起……老爷,妾身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妾身是想帮你的……没想到……没想到会这样。妾身知道,害死了很多淮军弟兄,本来,他们是不用死的……”
“知道就好!毓卿有身子,眼看就要生了,不能像以往那样管事。再者,她的性子,也不是一个当娘的好脾气。我就指望你带孩子呢。你倒好,学人家带兵打仗。我先不说伤亡胜负,我就问你,家里边你再走了,孩子谁管?让一群丫头带着么?”
“玉……玉夫人和阿九在……”
“玉美人又不是咱们家的人,她有什么资格帮着你管教孩子?阿九自己就是个孩子王,让她们两个管家……我真不知道,说你点什么好!”
程月方才在阵前撕杀,身受重伤,神色不变。可此时见丈夫动气,却吓的面如土色,一下子跪在地上“老爷,妾身思虑不周,请老爷责罚。妾身只是……只是想你,也怕你,怕你在战场上兵少粮绌,不利久战,又怕你有什么闪失……妾身更怕,你忘了我……我知道我生不出儿子,很没有用,唯一有的,就是这些淮上男儿,可以随我赴死。在家乡,我招募了数千子弟兵,到军营里受训,带了这两千多弟兄来,是想给你打接应。车上,还有粮食和药……没想到,遇到埋伏。是我不好,请老爷责罚。”
看着她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是寒冷,还是怯惧,赵冠侯却似被人用刺刀朝心头狠戳一记。自己在山东起家,靠的是练兵,而练兵的根本,是淮军。那些淮军之所以肯追随自己,没被其他人拉走,在接受苛刻的训练时也能坚持下来。固然有着军饷,前途、福利等方面的考虑,可是淮军女婿这个身份,才是最重要的纽带。
自己今天倒是不怎么在意淮军的去留,或者说,就算没有了程月这根纽带,现在淮军也舍不得离开山东。但是对这个女人而言,这公平么?
怒火化做了愧疚,程月被拉了起来,赵冠侯摸着她的伤处,温柔的为她把折断的骨头对齐“你把嫁妆和我给你的钱都花了招兵?”
“恩……”程月很少享受到丈夫的温存,此时被丈夫治疗伤处,不敢抬头直视,只低头不语。
“你不心疼?”
“妾身……已经没了家人,自己的才具相貌,皆不出色,在家里,并不受喜欢。我知道,老爷不喜欢我,只是碍着老爷子老太太的面子敷衍我。但是我不在乎,只要你要我,就好了。如果连人都没了,要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我相信,老爷可以照顾好爱慈,至于妾身……这次来,妾身已经做好战死沙场的准备,那些身外之物,自然就不重要了。”
“这么说,你是想要送死的?”
“若是妾身战死沙场,老爷在清明之时,或许还会记得妾身,给我上一注香,让儿女们念一声我的名字。若是……若是死在内宅里,妾身只怕老爷将来,会把妾身给忘了。我宁愿你记住我,也不愿意你忘了我。我知道,这次犯了大错,害死数百将士。你……你杀了我吧。但是别休了我,如果你让我下堂,就连老太太都跟着丢人。你杀了我,让我用命,来报偿那些战死的弟兄。”
她素来内向,有话都闷在心里,更不敢和丈夫犟嘴。这次把心里话一发说了出来,闭上双眼,等待着丈夫的制裁。
赵冠侯低下头去,看着这个算不上美丽的女人,在家中,她确实不怎么出彩,跟自己也不投脾气,两下交流极少。可是今天看来,竟发现,此时此刻的程月,竟是美的惊心动魄,让自己自惭形秽。
“别傻了,我怎么会不要你。胜败兵家寻常事,何况你也没败。我知道,我过去对你不够好,但是我们毕竟都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弥补这一切不是么?我向你道歉,争取你的原谅,你不许记我的仇。将来,我会好好待你的,怎么样,能答应我么?”
说话之间,赵冠侯已经将自己的貂褂脱下来,覆在程月身上,抱着她,轻声道:“你答应不答应,原谅我……”
回答他的,是程月用尽全力的拥抱,和嚎啕大哭,但是这哭声中包含的,却是无边的喜悦与欣慰。数载冷落,终于换得一朝温存,她只觉得纵然就此死去,也无遗憾。
火车里运输的物资损失不大,可是士兵的伤亡惨重,死伤加在一起,竟是超过千人。杨福田自知,副旅长肯定干不下去,干脆自请处分,请求降到营里做营长。
这么大的损失,肯定有人背锅,程月既然不能背锅,那就只剩下他。明知道杨福田有冤枉,赵冠侯依旧冷冷道:“你先到军校里,重新给我去学,学完以后,再考虑你安置的事。副旅长的位子我给你留着,但是有没有机会回来,要看你自己。”
程月颇有些愧疚,向赵冠侯解释着,这都是自己的责任,不能怪杨福田。赵冠侯道:“事情不能怪你,也不能都怪他。关键在于,有人出卖了你们的行踪,所以郭剑才能打的那么准。这笔帐,不会就这么算了,我这就给十格格发电报,给我们的敌人,一点小小的教训,让他们明白,血债,是要血来偿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