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且偷生?
“老身虽然是女流之辈,却也知道,现在的睢阳,战火将起,安贼叛军大兵压境,孔家小郎你在这个时候选择去睢阳,恐怕凶险万分。听老身一句劝,不如留在老身这里暂避一时,看看情况再说。”雷肖氏声音不疾不徐,面带温和的微笑。
孔晟拱手为礼:“伯母,孔晟自知睢阳凶险,但我既然选择来睢阳上任,就不会半途而废。况且,睢阳未必会失陷于贼军之手,现在形势瞬息万变,只要朝廷平叛大军转首东进,安贼闻风丧胆,河南之围其实随时可以化解。”
孔晟的声音虽然柔和,却异常的坚定。
雷肖氏深深地望着孔晟,心头暗道:这少年郎外柔内刚,胸中自有乾坤,从他的话里话外来看,倒是真的怀着一腔报国之志,不是故作矫情。一个江南士子,竟然能有一腔热血,也实属难得了。
“既然如此,老身就不阻拦小郎了。老身夫君及长子、次子均在睢阳,在张经略和许太守麾下效命,与小郎份属同僚。小郎他日到了睢阳,也替老身传个话,就说老身和三郎在此一切安好,请他们父子莫要以我们为念,若是他日夫妻父子还有团聚之日自不消说,若是他们以身殉国那也算死得其所,老身会带三郎年年祭拜,告慰他们英灵不远!”
雷肖氏这话说得慷慨激昂斩钉截铁,非常豪气。尽管她的神色有些哀伤,但更多的是义无反顾和某种刚烈果决。
孔晟神色微变,心头震动。他知道雷肖氏所说的“张经略”就是张巡,安贼叛乱之初,张巡率军反抗,坚守雍丘,自称河南都知兵马使吴王李祗的先锋使。在张巡指挥下,雍丘守军击退燕军多次冲锋,累计杀伤近万人。面对唐军抵抗,叛将令狐潮不得已退兵。吴王李祗闻之,举荐张巡为委巡院经略,这才有了“张经略”的称谓。
历史上的雷万春一门忠烈,光照千秋,他如今还未与雷万春谋面,却从其妻和三子雷霆进的身上,读到了很多触动人心灵深处的东西。
孔晟心有所感,便起身向雷肖氏深施一礼:“伯母大人深明大义,如此胸怀,着实让孔晟感佩。”
穆长风也起身躬身一礼。
雷肖氏幽幽一叹,摆了摆手:“我们雷家有祖传庭训,只有站着死的雷家人,没有倒下生的雷氏子孙!自打雷家投效张经略帐下听命之日,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为国捐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不是为了给雷家留下一条血脉,老身母子也不会隐居在这山中,以打猎为生。”
“孔家小郎如此年少,胸怀报国之志,不愧是皇帝陛下钦点的天子门生。我家三郎能与小郎结拜,老身与有荣焉。”
雷肖氏说到此处,转头望向了神色复杂的三子雷霆进,眼眸中掠过一丝无奈:“我家三郎,生性刚烈忠义,比他的父亲犹有过之。此番奉父命陪伴老身在此,整日里郁郁寡欢,老身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雷霆进叹了一口气:“阿娘,一想起父亲和两位兄长正在睢阳浴血疆场挺身抗贼,某家却在此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心里就蛮不是个滋味。”
雷肖氏再次叹息一声:“三郎啊,阿娘知道你心里憋得慌、堵得慌,但是,雷家不能绝后,为了雷家的香火传承,就只能委屈你了。”
孔晟在一旁静静聆听着母子俩的对话,眸光清澈道:“二兄,其实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睢阳失陷,河南全部会沦丧于贼人之手,到了那个时候,即便你隐居山林,恐怕也难以独善其身。”
雷霆进闻言眉梢一挑,眼前一亮,猛然一拍大腿道:“对啊,三弟此言甚是有理。阿娘,我们躲在这里根本就不是长久之计,若是河南都成了贼人的天下,我们还能过上安生日子吗?既然横竖都是一个死,那还躲什么?不如回睢阳去,与那狗贼兵决一死战!死就死了,我们雷氏满门忠烈,对得起张经略的提携,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雷肖氏摇了摇头:“三郎,不是阿娘贪生怕死,而是你父亲再三叮嘱阿娘,要为雷家留一条香火血脉。上阵杀敌,为国效死,这不算什么,我们雷家人没有怕死的懦夫。但是,雷家不能绝后,无论如何,阿娘都要给雷家留后!”
雷肖氏说到此处,起身走向内间。她的背影有些落寞和凄凉,与三子躲避在此地,其实她心里更不好受。毕竟,她的夫君和另外两个儿子,随时都有生命之忧,若不是有传宗接代这种心理重担压在身上,以她的豪爽不让须眉的个性,早就带着雷霆进返回睢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