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哦?夫人此话何意?”
“字如其人,你且看他的字,写的虽是小楷,却总有些肆意,不大肯约束。可说他不约束,大起大落时倒也还合规矩,而且写得好的地方都颇有章法。我猜想此人定是从小就请了大家名师做范,所以才能有这样的笔锋。可是……”
“嗯?”
“可是他的字于细微之处瑕疵颇多,若说是名师为范,却没有替他指正出来,很是奇怪。”
叶知秋不由暗自佩服妻子察之入微。
这字正是太子李重延在礼部平日里抄写的公文,太子从小便师出书法名家,自然会有名家的风范,然而那些老师终究是顾忌了太子的身份,不敢过于严苛,所以太子的字粗看没什么毛病,细看却是毛病一堆。
叶夫人继续说道:“此人书法根底尚浅,想要精进还须时日,要是换做我是你,也不用说别的,先让他将狼毫笔写坏十几根,自然能上一层楼。”
“夫人说的是有道理,可他诚恳求教,我若这样答复,未免显得有些敷衍?”叶知秋面有难色。
叶夫人觉得有些奇怪,区区一个年轻人,如何丈夫应对得如此谨慎?她低头思索了一番,问道:“方才你说他年纪尚轻,就能新任六品的主簿,莫不是京中哪家权门的公子,所以请了老师也不敢教得太严,你也得与他客客气气的?”
叶知秋尴尬一笑道:“呃……京中的那些事夫人也是清楚的,每年不总有那么一两个朝
中同僚的孩子塞到各部里来混俸禄的……他父亲的来头不小,乃是……”刚说到这里,忙掐了话头道:“嗨,咱不说这些朝中不相干的事了,咱只说这字。”
话头是叶夫人牵出来的,叶知秋却很自觉地没说下去。
虽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叶夫人觉得丈夫今日好像确实是有些和解的诚意。
“夫人,我拿到他的字后,心想若要指点于他,便当临摹一下他的字,才能更容易觉察出他哪里写得不对劲。可是有那么几个字,我总是学得不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就写成了这样,譬如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字。”
叶夫人顺着看去,让丈夫写了几个做比较,用心看了一会儿,说道:“我明白了。”
“夫人明白什么了?”
“见字如见人。你学他的字不像,是因为个性使然。”
“个性?”
“不错,你做事向来心思缜密,写楷书时锋藏不露,他的字则没那么多深思熟虑,下笔时也随意了些。”
叶夫人说着,提笔临了几个字,果然比起叶知秋来,要更像那公文上的字迹。
“你看他,尤其是撇捺收笔时,该敛未敛,反而喜欢作势卖弄,想必平时也是个好大喜功之人。”
“呵呵呵,原来如此,夫人果然眼光犀利独到,容我来试试。”叶知秋立刻也跟着临了几个,虽然像了几分,但还是差强人意。
俩人一旦切磋起书法,向来忘了时辰,叶夫人一边教,叶知秋一边临,说到心意相通之处,自有温言软语一番,竟将先前的嫌隙冰释了大半。
只是写字颇费心神,叶夫人忍不住端起那半碗冷汤想再喝几口,被丈夫拦住。
“你要喝我再替你去热就是。”叶知秋说着便要端起碗出门去。
“不用。”叶夫人伸手拦住,她看了丈夫一眼,低头道:“不用……其实……你肯如现在这般,便比什么都好。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用……”
“夫人……”叶知秋搁下碗,轻轻将妻子揽入怀中,“我肯的,我真的肯。我想过了,咱们年岁都这么大了,你丈夫虽不似碧海人那般短寿,可能与你厮守之日也不足万日,咱们从小便死里逃生,经历了常人所不能承受的苦,这已是祖宗莫大的庇佑……”
叶夫人听他提及往事,不由动情诉道:“这原是我与你说过千百遍的话,缘何你今日方才醒悟过来?花开花谢不过瞬间,你我又何必去追求那些缥缈易散的东西?只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忽然就转了性子,肯说出这样的明白话来……”
叶知秋幽幽叹了口气道:“你听说了的,韩复死了。他死后,我才如梦初醒,方觉这世上之事无论是喜怒哀乐,还是王寇胜败,于神明眼中不过是匆匆而过的一夜啼笑罢了。朝不保夕的日子,我也是累了。”
叶夫人挣开丈夫的怀抱,睁大眼睛询问道:“你果真是这样想的?你要我如何才能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