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五路,利川东、西路和成都府路早已落入鞑子之手,最富庶的西川平原一片焦土,遗民十不存一,如今大半个东川也陷入了战火中,鞑子的暴行固然激起了蜀人的战意,可同时资源的匮乏已是迫在眉睫。
不过三十年前,蜀中还有户四百余万,丁口一千二百多万,可为朝廷岁入国库的三分之一。现如今,不但赋税无望,还得年年从别处调拔,成为国家财政的一大负担。
此刻,宁远军节度使、利川路安抚使、知合州张珏的眉头就像他脚下的三江水一般,聚成了一个“川”字。他是凤州人,长得也是一付关中模样,身材魁梧,面相方正,年不过四十许,却已经是双旌双节在身。
从年初开始,鞑子的东、西川行院两路一齐发力,誓有一举拿下蜀中之意,他也不得不全力应付,左支右绌之下,保得了合州这块小小的地盘不失,可别处就不那么乐观了。
身后的重庆府被团团围住,因为地势的关系,加上自己的全力支援,如今还在坚持着,左近的各州却不断地传来坏消息。六月,宁远军承宣使、知嘉定府昝万寿以城降,同月,原本是去救援他的知叙州李演兵败被俘。
自此,鞑子的西路军一路猛进,他手上刚刚得到的军报,知泸州梅应春也举城而降,这意味着,鞑子的东西两路军会在重庆府下会合,蜀中的形势将更为凶险。
这还不算,由于重庆府被围,通往朝廷的水路就被断绝了,消息闭塞自不用说,后援无继才会让人绝望。在历史上,没有军需、断了粮饷,蜀人就是凭着一腔热血将大宋旗帜几乎插到了十四世纪,
而现在,并不知道自己已被升做蜀中统帅的张珏必须要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出兵重庆,还是坐等鞑子合围。
他所处的地方就是史书上大名鼎鼎的“钓鱼城”,这是一座建在山岩上的坚固堡垒,三面环水,只有一路可供人上。这样的地势,鞑子的人力优势、骑兵优势、火炮优势都无从施展,这才造成了那次著名的大捷。
可惜了,鞑子也是会学习的,这一次,他们两路都是分别绕过了堡垒密布的合州一线,从上方和下方取得了突破,呆在这里已经意义不大,如果丢了重庆府,合州也将成为孤城一座,望着远方的重重山峦,张珏的目光慢慢地变得坚毅。
“节帅,可有决断了么?”城头飞舞的战旗下,他的属下将领占满了宽阔的马道,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
张珏的视线一一扫过这些生死与共的弟兄们,张万、程聪、赵安、王世昌、韩忠显......,最后落到了一人身上。
“此一去,不知道还有没有生还的那一天,阖城百姓、我等的家人就托付给你了,若是......”他拍了拍对方的肩头,咽下了最后那几个字。
“节帅放心,人在城在,人亡城亡。”年轻的合州都统王立抱拳行了个军礼,斩钉截铁地说道。
“来呀,放炮、祭旗,随某出征!”张珏点点头,转身拔出佩刀大喝一声,众人轰然应诺,震天价的呼喊声响彻山城上空,如同滔滔的江水一般久久不息。
临安府政事堂,王熵的那个大间要比别处显得热些,年纪大了,骤冷骤热地人会受不了。因此,只在角落里摆了两个小冰盆,略略去除些寒气也就是了。
作为名义上的总领,他这里的属吏也要比陈、留二相的少一些,房中只有寥寥无几的三、四个直舍,各自处理着送来的文书。
“这是几时到的?”看完手中的表章,王熵从坐榻上直起身。
“回平章的话,昨日酉时一刻进的城,送来时宫门已经关了,所以今日一早才呈进来。”一个中年文吏恭身答道。
“罢了,你去留相公那处看看,如果人在,请他过来一趟。”想了一想,王熵还是决定叫留梦炎来。
留梦炎来得很快,他走进房中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张纸,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看他的神色,隐隐有些欣喜。
“汉辅,你这是?”王熵诧异的问道。
“王应麟回来之后,将事情一一禀明,陈与权那处已经说通了,看他的样子,似乎不欲插手此事,这是我拟定的名单,平章且看一下,是否妥当。”
将手中的纸递过去,留梦炎就在一旁坐下,从他那里进这房中,有个明显的温差,让他微微有些不适应,只是现在他的心思都在那张纸上,也顾不得这些了。
王熵接过来看了看,上面一共就三个名字,礼部尚书陈景行、礼部侍郎王应麟再加上太常寺的一个寺卿,刚好是一正两副,做为和谈使者,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陈宜中没有掺和进来是意料之中的,从一开始他就表现得并不热心,这种事情不好说,国势如此,能谈成什么样只有天知道,他不置可否地放下来,拿起了开始的那封表章。
“你来得正好,先看看这个。”王熵举起来说道,然后递给了他。
带着一丝疑问,留梦炎先看了看外封,原来是叶梦鼎递来的,抽出里面的表章,抬头的“请辞”两个字更让他疑惑,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看完再说。”王熵苦笑着摆摆手。
略过那些饰文,留梦炎一目十行地看到结尾,这才明白了王熵的用意,这的确是一封辞章,可人家辞的仅仅是提举庆元府市舶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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