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进泥泞里,人人像是地狱里的魔神般可怖,李大椿的心和身体一起抖成了筛子,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
逃得越远越好。
阿塔海的大纛离着不过百步左右,厚实的挡车只让他露了半个头盔在外面,当那些“叮叮当当”的破片打在上面时,会让人忍不住缩下头,即使这样,也难以挡住心中的恐惧,可他却一步也不能退,身后的大营渐渐有混乱之兆,这是由于前方不断有溃兵退下来的结果。
前营二十万人马中的大多数都是他从济南城下撤回的老卒,这些老卒经历了辽东之役和京东之役,对于目前的大元来说是最宝贵的财富,每一个都损失不起,可是他却要将这些老卒一队队地推到前面去送死,只是为了争取一丝希望,坚持到天黑,因为只有老卒才不会在那么猛烈的打击下一触即溃。
可是亲眼所见,老卒也仅仅做到了没有一触即溃而已。
宋人的炮火竟然在百步左右炸开,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炮弹将刚刚展开队形的千人队砸成数截,更有那不长眼的,直接将旗手和战旗撕成碎片,即使冒死冲过了火网,面对的也是明晃晃的刀丛,再是骁勇的步卒到这个时候也只剩了三分斗志,还能呐喊着冲到刺刀跟前的,远不只精锐可言,可就是这等千里挑一的精锐,也不过让宋人的脚步稍稍滞了一下,等到三四把刺刀从不同的方向挑开身体,高大的身躯连同厚重的铁甲变成宋人战靴的垫脚之物,种种惨象看得他心神巨震,拖过一个亲兵在他耳边吼道。
“准备好了么,准备好了么?”
“宋......宋人的炮火太猛,上......上不去啊。”
“死也要死上去,再不上就来不及了。”
阿塔海狂叫出声,震得那亲兵耳膜发痛,连滚带爬地朝后营跑去。
离此不远的一处营地里,四下被一队队白色衣甲的骑军团团围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呛人的气味,里面的人却毫无所觉,玉速帖木儿带人走进去,为首的千户提着鞭子将人从帐子里赶出来,人挨人地站成几列,看上去既没有队形也没有精神,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些人可用么?”
“回必阇赤长的话,都可用,犯事了没跑的、穷得只剩条命的、刀头舔血不在乎性命的,全都是不把命当命的人,银钱给足了什么都肯干,这些天好吃好喝伺候着,连女人也没断,就等大汗用得上的时刻。”
玉速帖木儿一边听他说一边在这些人面前走过,这些人有高有低,面相各异应该是什么族的都有,他从头走到尾,想要挑剔几句,听到前面传来的炮火声又没了兴致,只挥挥手说了一句。
“开始吧。”
那千户听了吃惊地说道:“不是说等天黑么?”
“前方要紧,等不到天黑了,让他们上吧。”
眼见对方的神色不霁,千户哪敢再多说话,提着鞭子走到队伍前面,扯着嗓子吼道。
“事情你们一早就知道了,大汗仁慈,赦了你们的罪过,还给银钱女人,这神仙的日子也过了,是不是就该回报了,你们的家人,大汗会照拂到底,人死屌朝天,不死万万年,是爷们的,为了家人舍命算个屁呀,大伙说是不是?”
再是不惜命,临到头了也难免脚软,可听着这厮的如簧之舌,看着周遭的骑军手中明晃晃的刀子,谁不知道后果如何,既如此还不如索性卖给大汗,至少能给家人换个盼头。
“干,死便死罢,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也有混叫着:“给碗断头酒吃罢。”
千户急忙拿眼去瞧玉速帖木儿,后者微微一颌首,他马上跳脚大叫:“有,有,大汗御赐,人人管够。”
在他示意下,一队队军士推着大车进入营地,车上堆着大坛酒瓮,泥封拍开之后,一股酒香勾得人人饥肠漉漉,军士给在场的每个人都盛了一盏,不能多也不能少,玉速帖木儿没有吱声,因为酒有壮胆之用,没有它这些人或许根本起不到作用,而喝多了又会误事,等到人人一口喝光,将粗陶大盏扔到地上,“噼噼啪啪”地响成一片,他再度扬起手。
“赶紧得,给他们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