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琬背着手,在两排织架当中的过道上走过,时不时地低下头,看看某个织架上的绣活,提出自己的意见。
“三梭一线,少下一针,就少一份灵性,你这鸟就成死鸟了,这活能看吗?若是在宫里,你敢把这种事物,送到圣人案头,咱家不说话,容嬷嬷能饶过你?”
“黄总管,你这眼也太尖了,我就偷了这一懒,让你一眼就给看出来了。”
“一懒也不成,下船的时候,咱家怎么同你们说的,咱们是从宫里出来的,最讲规矩,你们现在不同了,凭手艺吃饭,要在宫里,就这活,一文钱拿不到,还得挨骂,只有那顶尖的才能得点赏赐,可在这儿,人人都跟宝贝似得供着,看到上头的字儿没有,“多劳多得,精益求精”,你绣得好,给得工分就高,绣得不好,人家也不嫌弃,照样有分子拿,可你拿着不脸红吗?丢人哪。”
被他训斥的宫女面红耳赤,自觉得将那些针线补上,他那种略有尖利的嗓音,在这个足足容纳了近万人的绣坊里回荡着,每一个听到的人,身上都不由得发颤,这就是所谓的积威。
实际上,里面除了不到千人的宫女,大部分都是来自于两浙的绣女,无论是民间还是宫里,无论是何种样式,何种图案,何种绣法,在这里通通都算,你可以只绣个小手帕,也可以花上好几天的功夫,完成一付大型壁挂图,最终能挣到多少,全看最后的成品,从工艺的复杂程度、构图的精美、绣技的高低等几个方面来评判,给出的评分大多数时候都是比较公允的,毕竟他们这些来自于宫里的内侍,见得最多的就是这类事物,没这份眼力劲,哪里能站得住脚。
一个占地颇大的绣坊,上万绣女,不过是整个手工业作坊当中的一小部分,在这里巡视的,是以黄琬为首的一群原内侍,都是精于此道的个中高手,否则,刘禹还真不到合适的人选来管理,这事的专业性太强了,至少两样东西放他面前,是看不出任何道道的。
绣坊、木器、石刻、玉作、金银、铜镏、陶瓷、珠饰......近八万手工业者,分成十多个不同的作坊,形成了州里最大的一片产业园区,为他目前提供了充足的资金来源,第一批货得到了认可,紧接着就是接腫而来的订单,来样订做,这是高端活啊,那价钱,自然也不会少,至于那些接不到单的,也可以当作普通一点的工艺品卖,收入上会少一些,不过怎么也比卖苦力作工要强。
在琼州,只要肯干,什么活都找得着,黄琬和他的那批人,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废人,结果如今成了红人,手下管着八万多人啊,比大营里的驻军还多,如今走到大街上,人人都一口一个“总管”叫着,看着他的眼光,也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这可是普通的百姓,不是害怕他的宫人。
更重要的,这份管事,不是出自于别人的恩赐,而是非他莫属!
人最怕的就是失去价值,一旦找到了,生活就会变得充满了希望,如今的黄琬,活得有滋有味有尊严,过着虽不奢华但惬意的生活,不用看人眼色,不用担心性命,还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么?
“老黄。”
听到叫声,他转过身来,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抚帅,又有新单子了?”
“一宗大活,你给分分,活细点就成,用仓库里的大料,这是图样。”
刘禹将一个文件夹子递给他,上面除了订单合同,还有详细的要求,毕竟是放在那么重要的位置上的,他嘴里说得轻松,心里可不敢怠慢。
黄琬熟练地打开夹子翻了翻,心里就有了底。
“成,我知道了,你瞧好吧。”
刘禹知道他做事的风格,这么说就是有把握,当下也不多言语,用人不疑,这是上位者的基本功。
两人退出绣坊,来到外面的走廊上,刘禹摸出一包烟,自己拿了一根,然后将整包塞给他,这是他们第一次进宫时,在等待圣人接见的时候,就学会的一件事,黄婉看到香烟,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琼州谁不知道,这是唯一在劳动服务社买不到的事物,抚帅拿来送给最亲近的人,自己也算是其一。
“还是这事物有意思,吸进去吧,觉得呛,习惯了,又离不得,也不知道是什么造的,点上火了也不会烧起来。”
“种的,树上结的叶子,晒干了切成丝,拿纸筒子一卷,是个人就能做,等什么时候找着那树了,咱们自己也能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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