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吊桥横跨护城河上,不过几十步宽,过去不到二十步远就是城门,城门洞不到十步深,整个行程还不足百步,而对于毛璋来说,就像千里万里那么远,越是离得近,心里就越是紧张,撰着马鞭子的手心,不住地冒着汗,跨过吊桥从马上甚至能看清守门军士的脸。
就在这时,一骑从城内的街道飞驰而至,马上的人看模样与他们这队人中带路的文吏相同打扮,不过神情却显得十分焦灼,眼见前面的城门大开,他还不及落马,就放声大喊起来。
“宣使有令,今夜不许进城,一应人等速速退出。”
此言一出,不光是他们听得真切,就连城楼上的守将都愕然一怔,实在想不通为何宣慰司为何会朝令夕改,这不是为难他们吗。
想不通归想不通,既然有新令,那就得执行,他再度将手一伸,准备命人关上城门,已经跨过吊桥的马队当中,立刻有了反应,两骑分别自毛璋的左右闪出来,方向并不是返回去,而是加速朝着洞开的城门冲过去。
“嗤”地一声,一支黝黑的羽箭从马背上射出来,直直地从正在叫喊的那个文吏嘴里插进去,将他余下的话打断,人在马身上摇晃了一阵,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一头栽了下来。
“不可造次,这都是误会,误会。”带他们进城的文吏急得冷汗直冒,连连出言想要阻止,不料脖子上寒光突现,他愕然地回头一看,毛璋那张死人般的脸孔,冷得就像冬夜里的冰。
“城中有埋伏,他们想要捉拿我等,弟兄们,随某冲!”
毛璋将长刀往后一拉,再也不看那个喷血的身影,扬起刀大喝一声,上百骑人马随着他一同开始加速,跟在了当先的那两骑之后。
与此同时,已经冲过城门口的两骑毫不停留地奔上了街道,当先的一骑在街口做了一个幅度极大的转向,蹄铁与青石板擦出耀眼的火花,马身刚刚一打模,手上的骑弓就已经搭上了两支羽箭,闪着幽光的箭头斜斜上指,清冷的眸子如同一汪秋水,凝视着城楼的方向。
“不好了,快拦住他们......”守将的反应不慢,事情一发生就拔脚饶过城楼,准备组织人手阻截,至于事后要怎么处理,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千户操心,可是刚刚露出头,完整的话都没说出口,一股渗人的寒意突然浸入了脑海中,劲风带着尖利的啸声扑面而至,他连一个闪避的动作都没来得及做出,胸前的铁甲就被大力钻开了,下意识地一低头,两支羽箭几乎同时插在上面,只露出了一小截箭杆在外头。
“发信号,叫他们入城。”
一击得手,雉奴将骑弓背在身上,脚下一拨,将挂在钩子上的大枪执在了手中,双腿一夹马腹,马儿长嘶一声,调头冲向了扑过来的步卒队伍当中,大枪在她手中如同长了眼睛,黑暗中一团光影遮住了全身,当者披靡,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步卒们还没有组成阵型,便惨呼着倒下,余者见状纷纷四散而逃,杀得性起的她正待催马加速,笼头却被人一把给拉住了,雉奴有些恼怒地转过头,对上了一双毫不妥协的眼睛。
“你现在是首领,不能抢了弟兄们的活。”
“师傅,我忘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让郑德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在他们这一行人的后面,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大队步卒,收到收音筒里发来的消息,步卒们立刻展开了行动,等到南门守兵被清理完毕,在雉奴等人的注视下,一队队步卒迈着整齐的步子冲进了益都城,一面追赶着溃兵一面从几个方向朝着城中的指控中枢,元人的山东东西道宣慰司包抄过去。
进城的步卒足有一万五千人,剩下的全都在城东大营里,他们在解决了驻守此地的五千河北汉军之后,静静地等待着东门方向传来的动静,出其不意之下,驻守东门的一个千户所被从城内突然攻来的步卒团团围住,很快便溃不成军,随着东门方向生力军的加入,益都完整的城防已经土崩瓦解,两万五千步卒不但接管了城防,还将宣慰司附近的街区围了个水泄不通。
撒吉思没有第一时间逃出城去,在他心目中,这只是一场哗变,他有信心,只要给出对方需要的粮食,就能顺利解决这次事件,宣慰司聚集了城中大部分的溃兵,从他们的嘴里,什么样的消息都有,一时间真假难辩。
因此,尽管府衙被大军团团围住,街上布满了实刀荷枪的汉军步卒,院墙里的所有人无不是惊惶失色,他也没有多少害怕,做为守臣,弃城而逃并不比战死好上多少,只要对方不是真的打算作乱,未必就没有一丝转机。
带着这种想法,他立刻遣站上墙头喊话,希望能与对方的统帅毛璋谈一谈,这个要求让外面的人哭笑不得,就连毛璋本人也是啼笑皆非,他在这里面说话还不如一个普通的指挥使管用,和他谈能谈出什么来。
“想不到这个老头还挺硬,都这当口了,还在摆他那付一方大员的架子。”齐宝柱笑着打趣了一句,顿时引得众人一片附和。
被他们簇拥在当中的雉奴,望着那片高大的院墙有些出神,没想到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计划中的一切都变成了现实,对于里面那一千多残兵,她没有丝毫兴趣,对于他们嘴里的老头,也没有任何兴趣,不过现在自己的身份不同了,行事不能再率性而为,这种转变让她一时还无法适应,怎么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决策者。
“娘子,依某说,不如放把火,到时候他们想不出来都不成,左右是鞑子的府第,烧了干净。”
“烧了?”雉奴摇摇头:“现在它可不是鞑子的府第,烧了它,我那个劳什子宣抚使司,可就没处呆了。”
“咳,娘子说得是,现在益都城是咱们的了,可不能随便糟蹋,那要不,末将带人攻进去,将那老小子擒来见你?”齐宝柱呵呵一乐,一付讨好的模样。
“他不是让毛将军去见他吗,着人告诉他们,老头不是想要谈吗?打开门出来再说,就限一柱香吧,过了时辰,便杀将进去。”
这也行?众人有些不明所以,明知道外头的人不怀好意,没有哪个人会蠢得打开门自动献身吧,不过她的话就是命令,齐宝柱立刻找了几个大嗓门,将这个意思传了进去。
听到这样的话,撒吉思周围的人无一不是同样的想法,隔着一道院墙都快站不住了,一旦开了门,还不是任人宰割,不过他本人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突然下了一个让人无比惊讶的决定。
“开门,本官就如他们所愿,倒要看看这些人见了本官,有何说辞。”
“大使怎可亲身犯险,不若让下官等去谈吧。”
撒吉思摇摇头:“事情闹得这么大,你们出面,只会引起更大的疑心,我意已决,开门吧。”
显然,就连始作俑者雉奴都没有想到,还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那两扇高大的府门就真的打开了,在众人惊诧的注视下,一个长着异族面孔的老人就这么施施然走了出来,对于满目的刀枪似乎视而不见,直接来到阵前。
“毛万户何在,本官就是撒吉思,有什么委屈,只管道来。”
毛璋当然不敢接话,齐宝柱等人拿一种膜拜的眼神看着当中的小女孩,雉奴愣了一会儿,低低地感叹了一句:“这老头,还挺硬啊。”
见众人傻傻的样子,忍不住催促了一声:“还等什么呀,等天亮啊。”
齐宝柱这才如梦方醒,一声令下,大队步卒毫不客气地冲进了府中,口中高喊着:“弃械者不杀!”。
至于被他们围在当中的老头,立刻被几个亲兵扑倒在地捆了起来,当雉奴带着众人走过他的身边时,兀自在地上大喊:“毛璋,陛下待你不薄,此时悬崖勒马,犹为未晚。”
雉奴听着似乎有些不忍心,停下脚步,在他身前蹲下来,轻轻地说了一句:“晚了,他其实和你一样,都是我的阶下囚。”
听着这句迥异于北地汉话的女人声音,撒吉思如遭雷殛,嘴角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你们是......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