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可拨。
然而军粮又是不得不调的,且不说唆都本身就占着理,事情闹到大汗那里,地方的责任几乎是板上钉钉,就是大都也不可能占在他们这边,在中书平章阿合马的倡议下,山东各地都充斥着多由色目人担当的所谓‘清察使’,借着征粮的名义大肆敛财,搞得民怨沸腾,眼下已经顾不上了。
不得已,撒吉思一面会同境内的主官商议筹粮之策,一面安排人手准备那支队伍的驻地,这么大的数目当然只能在城外,好在刚刚走了三千骑军,地方倒是现成的。
等到他们收拾妥当,那支队伍也出现在了视野里,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前锋已经进驻了营中,后面还在源源不断地开过来,有那么一瞬间,撒吉思都以为不止两万五千人,不过想一想他们担负的使命,也就释然了,毕竟这样一来,省了多少民夫,再要征发一回,来年开春可就没有人种田了。
“一俟他们休整完毕,去叫毛璋进城来见我。”看了一会儿,撒吉思便没了兴致,走下城头的时候,他朝属吏吩咐了一声,既然都来了,怎么也要见一见的,顺便了解一下战事的进展,总不能老是指望从遥远山东运粮吧,那样做倒有一小半都消耗在路上,不值得。
为这支队伍设立的大营就在城东的方向,紧挨着他们的是城里的七千河北汉军驻地,不过从规模上看,似乎差距还要更大一些,两支军队之间没有交情,对于对方的到来,都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
行军万户毛璋被一群将校簇拥着走入大营,为他所设的大帐早已经搭好,门口立着他的亲兵,表情严肃无比,就是看到他的到来,都不带任何表情,更不曾行礼,而他似乎见怪不怪了,一走入帐中,那张死扳的脸就耷拉了下来。
“让某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下面还有什么吩咐,一并说出来吧。”表情也就罢了,他说出来的话,却根本不像是一军统帅,反而像个阶下囚。
一个千户模样的汉军将校毫不在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对于这位上官没有一点尊重的意思:“如此甚好,毛老哥,你要早这么识时务,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你......”毛璋强忍着胸中的怒火,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某与你们不同,家眷俱在城中,一旦事情败露,就是灭门之祸,如今不做也做了,只盼齐老弟手下留情,给毛某存下一丝血脉,九泉之下当感激不尽。”
“这事么,某等说了可不算,不过如果真的那一步,兄弟们自会小心,不会伤了嫂夫人和令郎的性命。”
在毛璋听来,他的话与其说是宽慰,更像威胁多一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毛璋的胸口起伏不定,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帐外响起。
“禀万户,有客到。”帐中的众人大都面露喜色,只有他面带愕然。
帐门被人掀开了,几个同样汉军打扮的身影走了进来,为首之人身材不高、体态玲珑、模样更是俊俏无比,除了毛璋,周围的将校们齐齐转身迎了出去。
“雉姐儿!”
“辛苦弟兄们了。”这些人全都是刘禹手下的探子所扮,自然一眼就能认出她来,只有毛璋和几个千户还愣愣地站在那里,似乎没想到他们的贵客,居然是个小娘子。
“这位一定是齐指挥吧,幸会。”雉奴一早就习惯了这种眼光,她同探子们打了个招呼,便大大方方地走过去,笑着同他们说道。
“下官忠武左厢都指挥使齐宝柱,见过小娘子。”为首的千户不敢怠慢,抱拳向她行了一个军礼,竟然是将她当成了上司一般,身后几个也有样学样,反而把毛璋一人撇在了那里。
显然,雉奴没料到对方会如此,一时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抬抬手:“齐大哥,诸位不必多礼,我担不起。”
“小娘子如何担不起,临行前,李相公和刘抚帅再三叮嘱过了,此行以你为尊,事必之后,你便是京东两路宣抚使,我等到时还要在你的麾下听令,望娘子照应一二。”
雉奴一下子呆住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禹哥儿会为她争取到这一步,官儿什么的并没有放在她的心上,那片爱重的拳拳之心才是最让她在意的,愣了一会儿,眼睛里已是充满了笑意。
“旁的事以后再说,倒是有一件礼物,请齐大哥务必收下。”这么一说,倒是让齐宝柱愣住了。
雉奴将手一挥,后面的几个军士抬了一个大木头箱子进来,看样子份量还不轻,他们将箱子放到齐宝柱的身前,后者疑惑地将箱子打开,里面赫然曲着一个人,全身上下绑得牢牢实实,嘴里塞了布条,眼睛陡然见光,一下子就眯得睁不开了,不过从露出来的面相一看就知道不是汉人,而是在山东境内颇有威势的色目人。
“此人姓哈密,名字什么的忘了,我等攻下沂州时,他正打算跑出城去,不过长成这付模样,哪里逃得过百姓的眼睛......”
听她一说,齐宝柱顿时明白了这份礼物是什么,他带着感激的神情再次致了一礼,这一回显然要真心得多:“这份大礼,齐某就收下了,多谢小娘子。”
说罢,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将那个箱子又给盖上了,见众人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又多解释了一句:“此贼就这么一刀剁了,太便宜,某打算慢慢来。”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听得众人心里顿时就是一寒,等到箱子被人给抬出去,雉奴从齐宝柱等人的身边走过去,盯着毛璋上下看了看,后者被她的一双大眼睛盯得毛骨悚然,几乎以为自己会和箱中那人一个下场。
“你便是毛璋?”等他点点头,雉奴接着说道:“有一位故人,不知你可还识得?”
“谁?”
“就是老夫。”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帐中响起,从她带来的人当中走出一个老者,脚步缓慢地向毛璋走过来,后者盯着来人的面孔,越看越是心惊,脸上一下子就变了颜色。
“你,你是郑......”
“不错,老夫郑德衍,毛老二,你这厮,当初投了鞑子,害得小主人命丧济南城,可曾想过,还有今天?”
“果然是你。”被他一口喝出,毛璋的脸色顿时惨白一片:“济南城,我等足足守了四个月,粮食吃完了,就去吃野草、鼠蚁、树皮,都没了,就去吃死人,可是宋人的援军却被挡在了徐州,弟兄们还要坚持,李帅没了心志,打不过也逃不了,我等又能怎么办,好几万将士啊,就剩了这点子人,你说得没错,城门是我等打开的,李帅也是我等害死的,你要为他报仇,动手吧,能死在你的手里,毛某不屈。”
郑德衍上前几步,却没有动手的意思,他心有余悸地摇摇头:“要杀你,楚州城下就做了,如今有一个机会,可为李帅和死在济南城里的弟兄们报仇,你敢去吗?”
“毛某只当自己死了,有何不敢。”毛璋没想到他会放过自己,毫不犹豫地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