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横山寨高大的城墙下,步卒们的推进同样接近了尾声,鞑子的大营里一片狼籍,到处都是倒塌的营帐,和丢弃的兵甲,就连对宋人造成过混乱的几十架投石器,也安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新主人的到来。
刘禹不是第一次看到真实的战场了,然而当他下了马带着亲兵走过这片修罗场时,依然恶心地想要吐出来,大营前面被石弹击碎的躯体就不用说了,走入大营的一瞬间,他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烧烤味道,前方是战斗最为激烈的战场所在,从营门口开始,大片倒下的尸体构成了地狱般的场景。
沿着他们前进的路线,数百具浑身黑黢黢的躯体上还在冒着烟,从表面上看已经分不清他们是被烧死的,还是射死的,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刘禹的心里没有了胜利的喜悦,因为那把火是他下令放的,而这些人也是他驱使着走上战场的。
“左厢第二军还有多少人活着?”
在他的视线前方,鞑子和宋人的尸体成堆成堆地倒在那里,几乎每前进一步,都伴随着无数个生命的消失,既有敌人的也有自己同伴的,他们有的是身受致命伤,有的则是与敌偕亡,刘禹没有看到一具尸体是朝着后方的,这样的感觉让他犹为心痛。
等到亲兵到前方将知情人带过来,他已经认不出对方的样貌了,一张粗犷的脸上满是黑灰,被高温灼烧过的皮肉泛着异样的鲜红,全身上下被血迹浸透,胳膊上裹着白布,走路一拐一拐地,就连声音都沙哑无比。
“回大帅的话,俺的人还能动弹的,不到八百了,还有些人只剩了一口气,怕是撑不到明天。”他神色黯然地说道:“依末将看,还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也省得看着遭罪。”
“让郎中们想想法子,尽量救治吧。”
他明白对方的意思,在这个时空,大部分时候,死于伤口感染的比阵亡的还要多,因此他在采购伤药的同时,也准备了大量的抗生素,效果在建康城里经过了验证,然而如果伤势过重,郎中们也是无能为力的,他本人同样如此,现代医学他连一窍都不通,就更不用说什么普及了。
“这种软甲还不错,爨人用的那种弓射不穿,只是不耐劈砍,一剁就裂开了,要是能衬上一层铁甲就好了。咱们用的长枪太短了,杆子也不够硬,对上步卒还尚可,若是碰上骑军,只怕难以用于拒马,不过这靴子非常棒,一脚能将人踢个半死,踩在火里也不会烧起来,若非如此,我等连营门都冲不进去......”
这是来自使用者的亲身体验,刘禹非常用心地将它记在了脑子里,既然是自己的队伍,就要用上最好的装备,现在还只是开始,随着战事的扩大,这些装备都将会进一步增强,依据就是他们这些人的感受。
“你叫什么?”问了半天,刘禹才发现他连对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末将之前的名字,早已经忘了,报名的时候用的是家母的姓氏,家中行五,大帅便叫某任五吧。”那人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向他。
刘禹明白他的顾虑,如果有一天鞑子知道了他为宋人作战,在北地的家人就会受到牵连,换个名字而已,只要他能像今日这般勇猛,谁又会在乎原本叫什么呢。
“任五,你同你的人,连同左厢各军进驻横山寨,肃清残敌,加强守备。”吩咐了一句之后,刘禹突然想起来:“城中情形如何?”
“那城中......”任五扭头看了一眼远处:“末将不知道该如何说,还是大帅自己去看吧。”
听到他这么说,刘禹便知道事情多半好不了,原本他只是报着万一的想法,看来这种万一毕竟是概率极小的,哪怕自己是穿越者,依然无法让它变大,当他带着人随任五来到城下时,才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横山寨建于右江一侧,做为边境上的重要堡垒,宋人将所有能想到的守备法子都用上了,围着城池挖出的护城河很宽,可眼下河水已经看不到了,里面堆满了尸体,散发出来的恶臭让人掩鼻不止,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城墙下的景像。
原本高达数丈的城墙此刻只露出了一半的身体,余下的全都被层层叠叠的尸体覆盖住了,看着那些早已失去生气的身躯,刘禹只觉得头皮发麻,与护城河里不同的是,这里不光有爨人,还有大量的宋人,而最上一层无一例外都是一个宋人抱着一个爨人,很明显,他们是从城头滚落下来的。
几乎在看到的那一刻,他的泪水就不由自主地涌出了眼眶,因为最上面的那一层尸体,看上去就好像刚刚才死去,刘禹无法相信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如果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们的旗子为什么早早地就不见了?
“城中还有多少活人?”刘禹艰难地问了一句,任五不出意料地摇摇头。
“没剩几个,我等入城的时候,鞑子已经退走了,城里倒处都是倒塌的屋子,每个屋子都经过了厮杀,一直到最里头,才发现了几个活着的军士,他们护着一个昏迷的人,开始怎么也不肯相信我等是宋人,后来发现真是,几个人立时放声大哭,随后就倒地不起了,直到这会子还睡着呢,不过末将探过了,性命是无虞的。”
刘禹同他们一块进城的时候,才明白他一点都没夸张,整个横山寨已经变成了一个坟场,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熊熊燃烧着的屋子进一步证明了他之前的猜测,这座城池只怕不久之前还在抵抗着,他们来得并不算晚,可是依然没能救下来。
在路过一栋大屋子的时候,一个倒在屋门口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人穿着长衫,很明显并不是军士,他朝里头望了一眼,发现屋子里摆着一排排的铺位,就像是小旅社里的大通铺一样。
“这里面都是城中的伤者,鞑子不光杀了他们,就连郎中都不曾放过,那边还有几处,俱是如此。”
见他驻足,任五哑着嗓子解释了一句,刘禹的面色顿时沉了下去,既然连伤员都没能幸免,那这城中多半不会再有活人了,问题是在自己的持续打击下,鞑子哪有功夫去屠城?
“城里没有百姓居住。”见他有些疑惑,任五继续说道:“据广西的弟兄们讲,这里原本就是个军城,之前马市开张,城下最热闹的时候,城中还会有商人留宿,后来马市渐渐萧条,就连商人都不再过来,城中便只剩下了驻军,大约为三千人,某看还有些民壮的尸体,多半是逃进来的附近百姓,只不知有多少。”
刘禹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没有百姓最好,否则他不知道自己看到那种情形,会不会失去理智,战争的残酷一次次地在他眼前展现,曾经以为粗大的神经,依然抵不过最原始的反应。
“你说那几个活着的人,他们在哪里?”
“就在前头,那里有处完好的屋子,看情形鞑子还没来得及毁掉,咱们就攻进来了。”任五指了指前面,离着十多步远,一间石砌的屋子就建在城墙的角落,被周围的几个大屋子挡住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正向任五所说的,里头不大,然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装饰,像是一个武将的居所,品级应该还不低。靠窗的墙下放着一排地铺,上面躺着五个人,其中四个为军士打扮,都在呼呼地大睡当中,而最后的一个与他们截然不同,削瘦的面颊下,一缕清须拂在胸前,双眼紧闭着面色苍白如纸,看上去就快不久于人世了。
“胡成玉!”刘禹惊呼一声,他蓦得发现,这个人居然是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