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从中作梗,魏王遫才将蒙仲封到了宛方之地那片偏远的地方。
而如今,人娘家找上门论理来了,来了一个惠盎还不够,还有宋王偃在背后推波助澜,大有你不重赏我就将其召回宋国的架势,纵使是魏王遫与田文,对此也没有什么办法。
最多就是在心中抱怨两句:我魏国才刚刚替你宋国解围,你宋王偃就这么感谢我方?
不过仔细想想,以蒙仲来魏国的功劳,却只得到那么点赏赐,魏国确实有亏,魏王遫也不好解释什么。
『赏!』
魏王遫心下暗暗想道。
然而,赏什么呢?
人宋王偃都把商丘拿出来了,而他魏国在历史意义上能与商丘相提并论的,就只有旧都安邑以及今日的都城大梁,总不能把大梁赏给臣子吧?
那……赏赐安邑?
说实话魏王遫并不情愿,毕竟安邑是他魏国最初的国都,是祖宗的发家之地,岂能赏赐给臣子?
想来想去,魏王遫决定将这个难题丢给田文,毕竟这件事最初就是田文弄出来的,理当由田文解决。
于是他点点头说道:“惠相所言极是,蒙卿年轻有为,屈居于方城令之职,确实是寡人考虑不周。再加上此次蒙卿救援宋国有功,确实应当重赏。”说罢,他转头看向薛公田文,问道:“田相,依你之见,该如何赏赐?”
见魏王遫将难题丢给自己,田文心中亦有些挣扎。
从他本心而言,他既要蒙仲乖乖留在魏国为他所用,又不想让蒙仲这么快就得到高位,但现在不成了,人娘家人站出来打抱不平了,逼得他亦只能妥协。
不妥协?
不妥协人宋国名正言顺召回蒙仲,使宋国得一大将,而他魏国痛失一名大将,甚至于,就连魏王遫也会因为这件事埋怨他——倘若魏王遫不是有意留下蒙仲,又岂会将这个难题丢给他呢?
这一点,田文还是很清楚的。
深深看了一眼正低着头装鸵鸟的蒙仲,田文忽然有种莫名的无力感,同时还有几分羡慕。
看看蒙仲,在魏国有西河儒家做靠山,在宋国,就连宋王偃都不惜亲自出面替他做帮衬,而他田文呢?在魏国十几年却始终得不到魏国本土家族势力的真心接纳,齐国那边,更是与齐王田地反目成仇,虽有薛公这响彻中原的名号,但论在背后鼎力支持的人脉,未必如那个小子强大。
思忖半响后,他咬了咬牙,脸上挤出几分笑容对魏王遫说道:“大王,不如再将郾城赏赐于蒙仲作为封邑,再封他为……郾城君。”
『郾城?』
惠盎闻言微微一愣,继而在脑海中回忆郾城的位置。
待想清楚郾城的位置后,说实话惠盎并不是很满意,因为郾城就位于叶邑的东侧,之前与蒙仲关系不错的军司马蔡午,就是驻扎于郾城一带。
总的来说,这也是一座距离大梁较远的偏远城池。
但在看了一眼魏王遫后,他识趣地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也明白,魏国是不可能将安邑赏赐给他义弟蒙仲作为封邑的,这也是魏王遫将难题丢给田文的原因,倒也不是田文故意使坏——就当前的情况而言,田文应该不该做的太过分。
与惠盎不同,蒙仲听到田文的话后,却是喜悦与失望参半。
郾城,即蔡午驻扎的城池,位于叶邑的东侧,它虽不如河东的安邑那般繁华,但也是一座繁荣的城池,更难能可贵的是,郾城位于汝水、颍水的交汇处,水路四通八达,就地理位置而言,丝毫不亚于宋国的陶邑。
只不过倒推数十年,魏国与楚国频繁发生战争,楚国军队时常侵入郾城破坏抢掠,这才使得郾城的繁荣远不及河东安邑,但只要精心治理,不难猜测郾城日后亦会成为像安邑、像陶邑那样的大城邑。
虽说蒙仲更向往河东的封邑,但问题是这样一来,他的封邑就会东一块、西一块,不好治理——舞阳姑且不论,他总不能放弃叶邑吧?那可是如今拥有十几万人口的城邑!
因此就蒙仲现如今的情况而言,郾城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至少这样一来,叶邑与郾城就可以连通了,既方便管理,也方便驻军。
而在听了田文的话后,魏王遫亦是眼睛一亮。
毕竟郾城对于魏国的意义远不如安邑,他不舍得将安邑这个祖宗留下来的旧都赏赐于臣子,但对于郾城,他却没有这种不舍,更别说将郾城赏赐给蒙仲后,他魏国的南境等同于变相转嫁给了蒙仲,以蒙仲在带兵打仗方面的才能,他魏国从此无需在担忧来自南边的威胁——别看现如今南边最大的威胁楚国萎靡不振,似乎也没多大威胁,但只要楚国仍然站在秦国那边,他魏国就不能彻底放松对南方的警惕。
宛方之战时,秦国骑兵从下蔡侵入郾城,这就是一个很危险的讯号。
想到这里,魏王遫笑着对蒙仲说道:“蒙卿,鉴于你迄今为止的功劳,寡人将郾城赏赐于你,封你为郾城君,你可满意?”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蒙仲当即起身,拱手谢道:“臣惶恐。……多谢大王赏赐。”
待再次坐回席中时,惠盎再次朝着他眨了眨眼睛。
不得不说,蒙仲此刻着实有些尴尬,毕竟他也明白,他今日所得到的赏赐,是宋王偃以及义兄惠盎用变相胁迫魏国的方式硬生生替他争取到的,手段说实话并不是很光彩。
但不管怎样,这终归是一件好事,并且,若他想要维持魏宋之盟,甚至于加固两国的邦交,这跟他在魏国的地位也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也正是蒙仲厚着脸皮接受魏王遫册封的原因。
鉴于惠盎变相威胁魏王遫这件事,不难猜测魏王遫心中肯定有些不痛快。
但惠盎早已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只见他拱手说道:“多谢魏王赏赐我弟。……其实这件事背后,还有内情。”
说着,他不等魏王遫开口询问,便主动说道:“前一阵子,在秦魏联军增援我宋国的期间,秦国的国相穰侯魏冉出使了我宋国,在我家大王面前提及了我弟……”
“魏冉?”
本来心中有些不快的魏王遫,立刻就对惠盎的话上了心。
“正是。”惠盎严肃地说道:“当时魏冉在我家大王面前,用玩笑的口吻对在下说,说我弟蒙仲在魏国,已两次挫败他秦国的大计,随后又提及秦宋两国的邦交,示意我家大王将我弟召回宋国……”
“……”
魏王遫顿时皱起了眉头。
他并不怀疑惠盎的说辞,毕竟蒙仲确实是两度挫败了秦国针对他魏国的战争,穰侯魏冉视蒙仲为阻碍,将要设法解决此人,这亦无可厚非。
他点点头说道:“是故你才……”
“呵呵。”惠盎笑了笑,说道:“如今魏王如此器重我弟,非但赐予郾城,又封他为郾城君,感于魏王的器重,纵使我家大王召唤,我弟又岂会舍魏王而去呢?”
“原来如此……”
魏王遫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宋王偃与惠盎为何变相逼迫他重赏蒙仲,原来是背后有穰侯魏冉在从中作梗。
而宋国,显然不打算听从魏冉的指示。
想了想,魏王遫皱着眉头问道:“那魏冉,对贵国做出威胁?”
“并未明说,但有这个意思。”惠盎摊摊手说道:“我宋国既与秦国亲善,又与贵国亲善,而秦国却要步步蚕食魏国以达到踏足中原的目的,是故魏冉希望我宋国做出选择,到底是帮助宋国,还是帮助魏国,这也在情理之中。”
魏王遫微微点了点头,旋即神色凝重地询问惠盎道:“那么……贵国将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惠盎笑了笑,毫不隐瞒地说道:“当然是站在贵国这边。”
“哦?”惠盎的率直,让魏王遫有些惊讶。
“为何要站在秦国那边呢?在下亦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一旦贵国在与秦国的抗争中落败,使秦国得以踏足中原,到时候秦国难道就会顾念与我宋国的邦交之情?”
“说得好!”
魏王遫满脸喜色的称赞道:“秦人狼子野心,垂涎中原已久,若被其踏足中原,则中原诸国皆不得安生。贵国君臣能看清这一点,寡人深感欣慰。”
“魏王过赞了……”
惠盎笑着拱了拱手,旋即,只见他收起脸上的神色,正色说道:“关于穰侯魏冉,或者说秦国最近的诡计,在下还有一件要事禀报于魏王。……魏王可知,魏冉前一阵子出使了齐国,欲效仿贵国当年国相惠施所提出的徐州相王,促成秦齐互帝……”
“效仿徐州相王……秦齐互帝?!”
魏王遫下意识地身体前倾,胡须亦略微有些加促,而在旁,本来满脸恹恹之色的田文,在得到这话后,亦是面色顿变。
要知道,徐州相王本就是他魏国一次出色的手段,魏王遫与薛公田文又岂会不知其中的利害?
当即,魏王遫忘却了先前所有的一切,沉声说道:“请惠相细说此事。”
也难怪魏王遫如此震撼,毕竟秦国一旦与齐国联手,无疑是中原诸国的灾难。
而魏国作为秦国的主要进攻目标,必然会深受其害。